“胡說八道?”扶蘇聞言,非但不惱,嘴角反而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譏誚。
他整了整衣冠,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徐徐向后退了三步,直至禮儀周全,方才深深一躬,語氣溫和得近乎謙卑:“既然宗正大人認定本候是胡說八道,而方才大人又慷慨激昂,愿為維護皇族尊嚴體面而散盡家財……本候倒有一策,或可兩全。”
他微微抬頭,目光掃過御座上的趙凌,繼而落在面色鐵青的贏冀身上,聲音清晰傳遍大殿:“不如,就請宗正大人當著陛下與滿朝文武之面,立下契書。”
“自今日起,國庫每年固定撥付一千金,作為全體皇族歲俸之基。此后無論宗親繁衍至何等地步,歲俸總額便以此為準,若有不足之數,皆由宗正大人一力補足;若有結余自然歸入宗正大人囊中,如何?”
他語氣輕柔,仿佛在商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這番話落入眾人耳中,卻不啻驚雷。
一些尚未算清利害的官員開始在心中急速盤算,旋即臉色微變。
而那些早已看清這筆賬的,則紛紛以驚異的目光投向扶蘇,仿佛第一次認識這位以仁厚著稱的長安候。
御座之上,趙凌眼底閃過一絲極淡的訝異。
他這位皇兄,何時也學會了這等綿里藏針,請君入甕的手段?
倒是有點意思,看來這段時間被他跟老爺子調得差不多了啊。
贏冀站在那里,臉上如同開了染坊,一陣紅一陣白。
皇族歲俸這筆賬,一旦攤開,其實并不復雜,只是往日無人敢于,也無人愿意去捅破這層窗戶紙。
如今被扶蘇以這種近乎對賭的方式赤裸裸地擺在明面上,那未來可能出現的恐怖窟窿,只要不傻,都能預見。
可他怎能就此認輸?
這不僅僅是錢財的問題,更是顏面掃地,是把他方才擲地有聲的忠心之言生生變成笑話!
現在妥協,相當于被扶蘇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懟了一臉,更是將自己剛才吐出去的唾沫又咽了回去。
眼見在道理上已難以立足,且自身利益即將受損,贏冀把心一橫,猛地轉過身,寬大的袍袖帶起一陣冷風,對著扶蘇冷哼一聲,避實就虛:“長安候當真是好大的威風!此等關乎國體,涉及宗親福祉的要事,豈是你一言可決?老夫又豈是那等覬覦國庫、貪墨錢財的小人!”
他不給扶蘇反駁的機會,迅速面向御座,躬身行禮,聲音陡然拔高,語帶悲憤與挑撥:“陛下!皇族歲俸乃天家恩典,象征著陛下對宗親的關愛與體面,豈能由臣下私相授受,由他人出資?”
“此舉置陛下天威于何地!豈不是讓天下人恥笑陛下虧待族人?再者,此事關乎祖宗成法,陛下圣心尚未獨斷,長安候便在此越俎代庖,妄下結論,眼中可還有陛下?!”
“他這是想替陛下做主嗎?!”
這一番話,可謂刁毒。
殺人誅心!
贏冀深知道理上講不過,便干脆將水攪渾,把話題從“錢”引向“權”與“顏面”。
他絕口不提自己是否愿意承擔差額。
反而緊扣“皇帝顏面”和“扶蘇越權”兩點,意圖在趙凌心中種下一根猜忌的刺。
他就不信,面對皇位曾有過隱忍經歷的趙凌,會對扶蘇這看似咄咄逼人的姿態毫無芥蒂。
趙凌聞言,幾乎要忍不住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