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的翡京寒意刺骨,第一片雪花方才落下,整座京城便在頃刻間被紛紛揚揚的銀白籠罩其中,直至深夜。
雪勢并不見小,夜色越發濃重。
穿著破舊宮服的瘦小身影跪在乾暉宮門口,在雪花的壓覆下幾乎快要縮成一團,顫顫巍巍,有氣無力。
“求……求陛下開恩……救、救我家娘娘……”
眼看著人已跪了快一個時辰,前來關宮門的小太監終是看不下去,縮著脖子揣了揣手,好言相勸。
“陛下早吩咐過不見冷萃宮的人,你如今在這兒跪著不如去太醫院一趟。”
跪在地上的小六子張了張嘴,牙齒碰在一起不住地打顫,“我……我便是從太、太醫院過來的……”
他不是不去求,是那些個太醫各個長著七竅玲瓏的心肝,憑眼色辦事。一聽來者是冷萃宮的人,直接將他給踢了出來。
今晚值夜的并非與他家娘娘相熟的孫太醫,他一個廢妃身邊的小太監如何能插得上話?
只能來乾暉宮求。
“唉。”
不知是誰幽幽嘆了口氣,便聽得大門“吱呀”一聲過后,乾暉宮門口又恢復了方才的寂靜,只留凜冽的寒風攜卷著雪花在宮道上掃了又掃。
跪在雪地里的人依舊縮成一團,在漆黑的夜色中瑟瑟,偶爾從口中發出牙齒碰撞打顫的細碎聲音。
只是宮門之后,乾暉宮內如往日一般燈火璀璨,暖光映照著碎瓊亂玉,反而平添幾分祥和。
宮女太監們各個謹慎應付著差事,微垂著眉眼快步行于偌大的院子里。
御書房內燈火長明。
站在案前的男子著一襲明黃色龍紋長袍,微弓著身子,修長的手指捏著支青玉紫毫,落下的每一筆皆是蒼勁有力揮灑自如。
李卯端了盞熱茶進來,將傅冉撂在手邊的涼茶換下。
“天色不早了,陛下歇息吧。明兒還要早朝。”
“恩。”皇帝淡淡應了一聲,卻并沒有要歇息的意思。
筆尖點墨,他在紙上匆匆落下一個“華”字。
或是太久不寫,這字寫得筆鋒錯亂,極為別扭。
李卯卻心領神會,低聲道:“冷萃宮來的小六子在外面跪了有一個時辰,看來那位確實不太好了。”
屋里默了半晌,唯有燭火輕曳,將案前那道頎長的身影投映在窗紗上。
說不出的孤寂。
傅冉重新沾了墨,提筆想要再寫,手卻頓在半空。
只見筆尖的一滴墨重重落下,在御書房的寂靜中砸出一小片漣漪,轉瞬即逝。
墨汁不偏不倚,剛好落在那“華”字的正中。他不過怔了一瞬,那墨色便于一片蒼白上暈染開來,字已看不出模樣了。
這一切盡落李卯眼底,他仍舊恭順地候在一旁,默不作聲,只等著主子開口。
片刻后,聽得一聲嘆息,不知那人是在可惜字,還是可惜人。
“你去叫了太醫到冷萃宮,能醫便醫。”皇帝將筆撂下,端起手旁的熱茶抿了一口。
不能醫……便罷了。
“是。”李卯答應著退出了御書房,將手里的東西遞給候在門口的小太監,兀自快步朝著乾暉宮的大門口走去。
“但愿還來得及。”
天色初霽,厚雪覆城。
偌大的皇宮之中,唯有西南角的冷萃宮幾乎與那雪色融為一體,隱約泛著青冷的灰。
沒有炭火的宮殿自打入冬后便冷得過分,今日更是如同冰窖一般,即便是蓋了兩床被子依舊讓人忍不住打哆嗦。
光線昏暗,穿著老舊灰粉色宮衣的婢女伏在床邊,為床上的女人掖了掖已快包不住里棉的被角,眼眶都跟著泛紅。
“娘娘,小六子已經去請太醫了,您再撐會兒,馬上就沒事了。”她說著便哽咽了,垂下頭不敢再看。
許是聽著了她的聲音,床上那人緊合著的雙眼才緩慢地睜開一條縫,如蝶翼的睫毛跟著顫了兩下。
凹陷的眼窩和臉頰依稀能辨得出她從前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