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日,一名煙花之地的嬤嬤擊鼓鳴冤,哭訴嫖客亂刀殺害了她們家的小姐,被告乃是一位名喚虞春的小郎君,身形瘦弱,看來未及弱冠,被妓館打手粗魯架入大堂,卻是任人推拉,未有掙扎。觀其雙目空洞迷茫,看去竟有頗有旁徨無助之感,彷佛迷途小兒誤入他境,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又為何流落至此——
展某怎么看,也無法將此人與苦主口中那窮兇惡極、會以亂刀殘殺柔弱女子至死的狠戾之徒作相聯。
包大人及公孫先生皆作同感,指示從死者春桃平日的交際情況著手調查,爾后查出一名叫黃磊的走鏢人,與被告同為死者熟客,最終證明使人方為殺害死者春桃的真兇。
大堂上,真兇黃磊自知窮途末路,竟妄想挾持人質以逃脫,情況正危及之際,那名被脅在兇手身上的纖弱少年卻突發大笑了起來,笑得張揚而瘋狂,連刀鋒在他項頸間抹出一道血痕仍猶若未覺,笑聲里有著濃重的悲凄與自嘲,看起來在笑,聽著卻像是啼哭,令聞者凄愴。
黃磊顯然也被這陣突來的慘笑驚亂心神,趁著破綻將其制服之后,未料到那名方才還笑得令人心驚的少年,卻忽地回身狠踹了地上人一頓,動作敏捷得實叫人驚詫,與堂上受審時的迷茫之象簡直判若二人。
事后,公孫先生表示,此人甫經大悲,恐怕心神受創,有失心瘋的征兆;若能好好靜養便罷,待走出傷痛,不無痊愈可能。可若持續這般自暴自棄,也許將終生瘋愣。
世態涼薄,亦有人可情深至此,不顧身分與對方相知相交,并為她的逝去而心痛至狂。可憐鴛鴦喪偶,哀哀啼鳴,徒留人不甚唏噓。
可此位虞春郎君,此一癡情的富家少郎,還這般年青,難道便要以此半瘋半癲之態,渡過余生?
心中不免對這名少年存了幾分憐憫,幾次街頭偶遇,見他獨處于來去的人流之中,眼中茫然,身后蕭索,似帶著無處歸去的旁徨落寞,總讓人難以對其棄之不顧。
是故一但巧遇得空,展某便會上前照拂,冀望多少能化開他的心境,助他排解心神。
不過舉手之勞而已,若能因此助人度過難關,則展某又為何吝于為之呢?
可惜天下終無不散之筵席,待虞春此人的瘋癥好轉之后,便起意欲出京行商,特意來向我等辭行。
……就他那瘦弱的身子,初愈的心智,半調子的身手,連個伴當護衛都沒有,竟要孤身一人四處行走?
展某不免替他擔憂。
正巧張龍找來,提議相送一程,展某也便應下了。
想來張龍他們也是擔憂他吧。
畢竟轉眼之間,我等與他也有了將近半載的交情。
聽說馬漢正著手替他烤大餅?
乍聽之時,我不禁笑了。
馬漢大餅的滋味非比尋常,美是美在他一份心意,明日可不能當面拆穿了他才是。
朱雀門前,虞春的身影終究是愈行愈遠,望著那翦背影,展某心中不禁微有感嘆。
人生來去,經此一別,天地茫茫,此生與此人,或許再無緣相見了罷。終歸相識一場,只愿此人能從此安好便是。
我瞥向王朝他們,不覺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