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知展某和眼前這一幫兄弟們,能并肩走至何時?
若這份緣份能長久,當便是極好了。
(二
春桃案后,府內經辦案件不少,天下間的冤屈彷佛永無盡洗之一日,總是接踵沓來。需操煩事務太多,曾經有一人名曰虞春的那些事,隨著時間經過,自然而然便漸漸淡出我等的關注之外了。
是故半年之后于譙縣查案時,偶然見到他那匹不尋常的座騎,我心下不免詫然。
那名稱自己年有弱冠,體態卻仍似少年的朋友,他如今身在何處?人可還安好?
孩童及歹徒的下落尚未有線索,可虞兄弟的情況或許緊急,是故我當下決定先帶人搜尋他的下落,卻沒料想接連尋獲失蹤孩童、逮捕人犯,最后竟是順帶完成了包大人交付的任務。
虞春的那匹座騎極具靈性,彷佛知悉自家主人去處,竟是一路領頭南行,遇有岔路,僅稍加停蹄,復又決然擇路奔行。偶有奔跑太過,甚至知駐足等候,最后更領人穿越密林,直奔林深隱蔽之處,因此尋獲出牠的主人。
當我躍至洞底,解了虞兄弟身上繩索之后,他卻兩眼一閉,直挺挺往旁倒下。大駭之下,就著頭頂篩落的光線,竟發現他襟袂染血,驚往其脈象一探——好在平穩,大約僅系因疲累過度而昏睡而已。
想著他喪失意識前脫口說出的話,展某一時間真有些哭笑不得。
經此案后,展某對虞春此人著實有了不同的認識。
過去他佇在京城的半年時日,雖與其偶有往來,可促膝長談之次數卻屈指可數。對他的印象,前半期被此人一身的茫然無措所覆蓋,而后半期,卻也只欣慰著此人能克服傷悲,重拾振作起精神罷了。若從此未再相遇,于事后回憶,他也不過僅是個在開封府所承辦過的若干案件里邊、一名曾橫遭失愛之痛的受害者,一名癡情善良的富家子弟而已。或許因他總讓旁人看得有些省不下心,又有過一段不長不短的交集,是故讓人印象較深罷了,慶幸他最終能走出陰霾。
如此而已。
可原是展某錯了,展某著實小瞧了此人。
此人不僅只是一名癡情又善心的紈褲,他所具的勇氣,能令他見義而為,為一群素不相識的孩童冒險,即使身陷險境,亦不曾起意要拋下他們,甚至愿以身作餌,換他們逃亡的時間。他創辦了孤兒居,保全了孤兒們的心愿與尊嚴,教導孤兒們如何自立自強、自給自足,替他們聘請夫子武師,用心栽培,他不要孩童們的感恩戴德,卻只要他們活得自在舒心。
他真正為那些無處可去的孩子們,建立了一個屬于他們自己的歸處,就如同一般人所稱的「家」一般:平凡,卻長暖。
待從公孫先生口中得知這番構思之時,包大人亦同感驚奇,畢竟從來未曾聽過哪名善人,為孤兒設想至此番境地,卻真連善名皆不欲擁有。
大人因此對此人贊譽有加,直道此子難得,可惜胸無大志。
展某敬佩于他,對他有了刮目相看之感。
或許便從那一刻起,展某方認真直視了此人,并有了想進一步了解的心思罷。
展某常想,虞春此人,其對這世間的著眼之點,或許打從開始便與眾人不同。
他身上不時流露出的違和之處,初始以為乃因其情緒不穩所致,未多加在意,可如今細想,卻頗有脈絡可循。
比如,他早先偶爾不經意流露出的眼神,似乎將自己與這世間作了區隔,遙乎渺乎,旁人難以迄及。
比如,觀他言行舉止,似乎讀過書、識得字,可對若干基本禮儀及典故,卻半知不解,字也寫得不甚優美。識字卻似未曾好好習字,懂書卻未曾深刻記憶,反倒對許多雜七雜八的旁學有深入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