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都粱山下,野店房中,探查完房內異狀后,回頭見虞春早在桌上酣酣睡去,睡得極為深沉,便是試喚了數聲,也未能將他喚醒。
……該是累壞了罷?我想。心中難免有歉疚。
前幾日路趕得是有些狠了,可見他行止如常,便以為他長年在外奔走行商,應也已慣于此道,是故未曾多想,卻未料到他竟是在強撐。
心中不覺便生起了一股類似于疼惜的情緒,這虞春平日張起口來話是不少,卻偏偏在該出聲時沉默,兀自逞強……在展某面前,他明明可以毋庸此般客氣的。
縱知這家野店確實有異,我仍不忍因此而擾醒于他。
罷了,能讓他多休息一刻,便是一刻罷。
反正此處有自己警惕,足矣。
如此一想,便不再喚他,改彎身將他抱起,以將其帶至榻上安眠,冷不防卻有一縷淺香竄鼻,氛若幽蘭,清新深雅,又不乏些許迷朧。
我愣了片刻,方想到此應為他日常慣用的熏香,無料想于近身接觸之下,此香竟是捎帶出幾分的旖旎,不覺引得我循香低頭,正見他半截白嫩的脖頸□□出領外,昏弱燭火映襯,其膚柔滑有若綢緞,纖細地不似尋常男子。
我腦中霎時便浮現出他扮作女子時的裝扮,明眸流盼,笑語嫣然,一時間,此一被自己摟在懷中的友人,恍恍惚惚之中,竟便似是一名清秀佳人……
一股潮熱涌至面上,我趕緊收回心神,不敢再以此類想法折辱友人,甩甩頭后,卻是自嘲地笑了。
必定是先前聽張龍趙虎抱怨得多了,怎地自己也受了影響,竟也開始胡思亂想了?
我摟緊他不再多想,轉身行了幾步,將人平放至床榻,替他覆上了薄被。
瞥了眼窗邊桌下的動靜,略略思付,隨即翻身上床,解下簾幕,靠著床頭,閉眼假寐了起來。
等待深夜的動靜。
(十四
離鄉多年終歸故土,心緒一時難免難抑。
孰悉的鄉土,孰悉的鄉道,人事滄海桑田,幾乎僅馀下回憶。
曾以為自己早已將一切看得淡然,可于重新踏近故土的此一時刻,展某方才明白,近鄉情怯,以往之所以能作淡然,不過只因,遠離在外,久未接近罷了。
數年時光沉淀,種種刻意未再去多想的舊事,逐漸于不見處沉凝成一種近于不舍的思眷,一朝重掘掀起,其間思憶,便是再勉為按抑,也要緩淺磨刮著心志。
我驀地想起便在展家祖墳后山的小山塢里,那一片于少時印象中,幾乎年年開得繁茂的桃林,自記事至家母長逝為止,年年未錯過的花期,打展某決心離鄉闖蕩江湖之后,倒是許久,皆未曾再回來看過了。
回頭瞥向隨我佇馬停在身后幾步距離的虞春,見我看他,眸里有著了然的體諒,只是望著我笑而不語……我忽然便興了一股沖動,甚想同眼前這名于不知覺中和展某已親若兄弟之友人,分享自己過去一切殊好的經歷。
于是我與他提了那座桃林,邀他掃祭后同往,見他欣然答應,心中亦是欣喜。
……記得便在武進縣城內,有家由來許久的老字號芝麻糖,既然待會便要過城,不妨就順道繞去買來與他嘗嘗看罷。
他對甜物總這般中意,或許更會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