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抹完藥纏好繃帶,替我放下了袖子,不能理解:「既是知曉,又何故有此一問?」
「沒什么。」我有點悶悶的,「……只是確認一下罷了。」
展昭凈完手后坐直了身子,坐姿端正清儁,從來脫不開松竹的影子。
他就那樣挺直著背脊望著我,望著望著,神色逐漸凝重了起來。
「小春。」他喊我,目光是止不住的嚴肅:「你在那座莊里,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情?」他一頓,有點不確定地道:「自你清醒以后,我總覺得你有些莫名的沮喪?似乎像是……有心事?」
他低磁又帶著關憂的嗓音實在太具穿透力,加上此人本便是個氣場格外能令人感到安心可靠的特意人種。彼時他一雙盈潤的黑眸里隱含著詢問的關切,至誠至懇,小心備至,敲動著連日來被我壓抑在心底的自責,它們嘶吼肆虐,彷佛就要再抑不住。
所以說他到底有多厲害?
簡單的一句問話,就打得人如此輕易變得軟弱。
(一六六三)
我被他問得眼睛有些澀澀的,良久,才口舌發干地道:「……記得我昨日提到過的,明月樓的那名伎女么?」
展昭點頭:「便是你所說,可能為五影閣散布于大城鎮中的下線,那位名喚胭脂的伎女么?我后來再去探過,可她已不在明月樓中,無人知悉她的下落。」
我嗤笑了一聲:「想來也是,他怎么可能還讓她留在原處等著我們去查呢?」
展昭聽見我嗤笑,眉間卻反而一皺:「那名伎女怎么了么?」
「……沒什么。」我垂下眼,「只是,我曾經在春花頭上,見過同她一模一樣的發簪罷了……五圈玉環垂墜而成的梅花簪。」
「什——」展昭明顯吃驚,不過鑒于他的優良性質很快又恢復平靜,「你是說,當年你的朋友……春花她——可能亦是五影閣的人?」
我把頭低了低:「……我質問鐵面人這件事情的時候,他跟我說,欲擅離職守而獨立,世間怕是無如此容易之事。三年前我念念叨叨地便是想將春花贖出去,給她一個自由之身,因此千方百計說服她答應,言行舉止未有掩飾,導致當時樓內傳得沸沸揚揚的,人人都在猜測春花最后必定會跟我走。我當時還不以為意……」
我將頭壓得更沉:「喂,展昭,你說呢,有沒有可能、這些風言風語,最后,也傳進了她上線的耳中,進而以為她,她真有了脫離的打算,所以才將她、將她……」
我竟是說不出口,這最終猜測的結果。
展昭未立即回我答案,可卻能感受到他的視線一直定定落在我身上,久久也沒有移開。
……也許他正蹙著眉,思考著該如何答我?
我不敢抬眼看他,因為壓溢著上涌的情緒便已辛苦,若再看到他那雙廣澈無邊黑眸里所蘊藏的,彷佛能包容人所有無心之失的寬宏,我怕自己當下真會要失態。
因方才換藥的關系,我們當時坐得很近,他忽然便騰出一只手摸了下我的頭頂,最后攬上了我的后腦,讓我輕靠上他的肩,動作小心輕緩,似乎帶上一點遲疑……可我僅是這般蜻蜓點水地靠了下他,便感覺周身好似被溫暖的海水包圍——眼前這個人太溫暖了,反而要叫人的雙目愈加酸澀。
「……這不過是你自己的猜測罷了,事實上情況必定不會如此單純,你實毋庸自責。」
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低低啞啞的,有如輕潮般淺拍,卻聽得我有些昏沉,忍不住便閉上了眼睛。
他身上的氣息,永遠有他一股獨特的清新寧和,他的肩膀是經歷練過的精實可靠,彼時隨著呼吸起伏微動,從他身上傳遞過來的堅定與沉穩,能讓人萌生出一種感覺,那便是縱使外頭有多風雨飄渺,此處皆存在著一方凈土,卻能庇護得了他身旁所有懼遭風雨打擊的朋友。
……放縱自己如此聯想,是不是有哪里不對勁呢?
我茫然地想,可腦中百事參雜,一時又理不出個所以然來。便聽他的聲音又沉沉響起。
「……小春,春花娘子的死并非你的過錯,你萬萬不可因此怪罪至自己身上。你可還記得,當年年娘子一事后,你是如何的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