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自河中輾轉沉浮漂流后醒轉,展某能感到自己的狀態有些不尋常。
非是源于身上諸多傷處帶來之不適,亦非源于睜眼后仍舊一片黑暗的景象,而是能感到一雙彷佛由過往舊夢里延展出來的溫度,抵熨在我的掌心上,捂得我手心生熱,連帶心口皆似被此份溫度煨得隨之生暖,竟能令方從傷重中蘇醒的自己,心境持把得意外平靜。
此般平靜心態來得著實有些不合時宜,足令我于蘇醒后愣怔了小半晌,方回神憶起自己失去意識前的處境。
沒入冰冷河水中的記憶依舊鮮明,鉆沁入骨的寒意,彷若有千萬針扎,饒是當時早已心有準備,仍令展某于河中耗盡了氣力。
可此刻身下躺的是溫軟的床鋪,身上有熟稔傷藥的氣味,尚能察覺有一人趴身于咫尺邊的床側,壓在自己的袖口邊處,呼吸,沉緩,靜平。
此一不知來人的手,不曉如何卻緊握展某之手不放,縱其似酣睡正熟,卻仍然一點也無打算松脫的跡象。
……原來,我這是讓人救起了么。
此回情形確實兇險,險些丟了性命,可為何在昏迷之中,卻反而覺得自己似乎從一場綿長良久的遺憾里,做了回好夢?
我不覺有些迷茫。
縱明白自己雙目已不見事物,仍然慣性將頭偏去床側,欲看身旁此名彷若是因累極方沉沉于展某手邊睡去的,究竟乃何樣的人物。
……便是此人將展某救起的么?
見他如今這番疲態……莫非之前竟是徹夜顧守于展某的床前?
稍微動了動被握住的指節,卻因被含得太牢而不好掙開。我不禁想起于先前昏去的半迷半夢之間,在后半似乎一直有一份令人流連難舍的溫度,難道便是由此人的手心中傳遞過來?
此人是誰?究竟何故會這般……攥著展某的手,緊緊不放?且為何我竟不覺有冒犯,反而莫名生出一股熟悉的暖意……此床旁之人,莫非乃展某認識之人?
心中諸多疑問,隱約聽見不遠處有雞鳴之聲,旭日將升,張目……卻仍猶夜。
我知此非單僅因目上覆了事物的緣故,而乃誤中蕭新之毒的作用,恐怕暫時是……皆視不了物了。
心下一嘆。
略為緩了緩僵硬許久的肢體,我不欲吵醒身旁此一疑似已為展某操勞或許有夜的恩人休息,小心避免牽扯到被他所攥含住的右手,忍痛以左手撐坐起身……雖已極盡將動作放輕,可床旁之人仍似被這番舉動驚擾了到,好在因睡得深沉,僅是略為緊了緊手,低唔一聲,換了另一側頭酣睡,并未被展某吵醒。
我不覺一愣。只因此人方才口中所發出的低唔之聲,聽來竟是有幾分耳熟!
低頭細辨,手上這一握幾與自己的指掌無隙貼合,此人掌心不大,需得覆上雙手方能將自己的指掌合蓋,掌上略有粗糙,卻仍算得上是細瘦,加之方才的低唔之音,已令我想起了一人……可此人此時,又怎會于此處出現呢?
忍痛朝他壓低了身子,尚未十分相近于他,便從漫屋藥味中嗅出一縷香氣,清雅幽蘭,先前自他師兄處換過新香方后,以蘭香為基底,又多添了一絲淡菊清香為后勁,果然是虞春平日慣用的熏香氣味。
……天下間竟有這般巧事?
展某竟是……讓他救了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