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讓他察覺了我此份心思便好。
只要——只要展某先堅定了自己的意志、好好壓制下此不該有的心思,便是同過往那般與他相處,又有何好忌諱的呢?
只要能先遏止住自己的這份心意,之后……之后總能想方法,掐滅掉它的罷?
一陣晚風吹起,路邊樹影扶疏。
腳下青石磚上四方張動的黑影,像是自己竄動的心事,晃晃搖搖,忽徐忽驟。
(二十一
可欲掐斷一份不知乃從何時萌生出的情感,卻非如此容易。
縱心里再明白此份情感是如何不為世俗所容,恐怕結果亦是相同。
一旦意識到這般難啟齒的心意,其后便僅是單瞅見他與旁人親近太過,心底某處便彷佛在不受控地翻騰,恨不得能上前……隔開他們。
可我不能這般做。
甚至連此般想法皆不應生出。
歐陽大哥之造訪乃意外之喜,順道為府中正在辦的一件大案捎來了重大情報,可謂一場即時春雨。
北俠歐陽春乃武林巨擘,為人正派,敦厚俠義,頗受同道人稱頌。
展某與他相識于漠北的一片草原,天高野茫,廣闊無邊。彼時展某尚年少,為增長見識,正遠游至遼南草場,因緣際會卻與此人于同一簇煹火下相識。
同為宋人,又同為武林中人,我等一見如故,寅夜把酒談歡,自此引以為知交,當下便起意結伴游遼。
北俠歐陽春對遼地甚是熟悉,領著我雜野胡行,全因其不愛走尋常路之故,道之所至,可說全憑其心意,途逢良景,便止馬把酒為歡,路遇不平,亦不乏持劍仗了幾回的俠義,一路行去,放任自如——此段往昔,當真是過得格外灑脫而逍遙。
彼時的展某尚未投身官場,如今卻已掛印懸牌半旬有矣。歐陽大哥今日依舊任心曠達于江湖,而自己已起誓要替民護一方青天。時如飛日,各有前程,惟留一顆結識的初心如故。
經年未見而重逢,卻無甚比再見故人安好如舊,更令人歡喜。
料不到的是此位久別重逢的友人,竟也與虞春有舊,雖后者看來是一頭霧水。
眼見歐陽大哥大方攬過虞春臂膀,一邊熱情重拍,一邊道出他們二人認識的來由,一股不合宜的情緒又冒上心頭,只能勉強壓下,口上隨之感嘆緣分之湊巧。
見虞春自己推開了歐陽大哥之手,心下終感松氣之時,又為自己這般情緒感到羞愧。
他們二人皆是展某的友人,各自光明磊落不說,展某如何能對他們二人之間,生出此般……似飛醋一般的情緒?
可待到虞春知悉北俠身分以后,頓時崇拜得幾近發亮的眼神,整個人恨不得扒上去的、一股從未見過他向其他人展現過的熱情,卻令我在后方瞧得如芒在背,行止難安,一路皆無法靜下心來。尤其當見到他受歐陽大哥夸贊后,那驀然竟是酖紅的臉色,整個人看去飄然,一心止不住地想往歐陽大哥的身邊湊…………究竟是如何回事?!
雖說北俠之名于江湖上確實當響無錯,可展某并無自夸之意……自己與玉堂在江湖的名氣亦是不小,以往我等同他講起此等江湖事時,也不曾見他興奮至此般的模樣啊?
怎地偏便對歐陽大哥如此著迷?!
我的心彷佛受著什么人攥著,捏了又捏,好不難受,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出手將他拉到了身邊來:「……你與歐陽大哥相識不過一日,便如此親昵無狀,也不管是否唐突人家,成何體統?」
找出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斥他,見他狀似接受了此種說法,終于歇停下來的時候,我當真不知該是感松氣抑或是……一陣對己難堪的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