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來是這般同我回述當時的經過的:
「當時你方抬起頭,便袖子一抹開始掉淚,一哭便是一刻不止,只顧哀哀悲泣,其余諸話不說。我過往未曾見你哭得這般凄慘過,端是嚇了一跳,一時卻并未往鬼魅那處思去,只是不明所以而著急不已。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際,便見你臉色又是一轉,竟隨即正色,操著一口未曾聽過的粗啞嗓音,朝我跪地便是大呼一聲冤枉……」
這是在那兩鬼表現得還算不致太過分的時候發生的事。
從展昭回述這段話時嘎然而止的語氣、與其臉上一時難言的神情便可約略猜到,在下當時那在啼哭后又似精神分裂般驀然朝他一跪的行為,給他當下的內心世界帶來了多大的沖擊。
他道,以往見我有需跪包大人之時候,皆未曾見過我跪得如那般挺直恭謹,昨夜卻似猛然換了一個人似的,跪姿標準得不似平常也便罷了,其后竟還死撐在地不肯起,費盡力氣好不容易才將我從地上拉直,背后都被我驚出了一層的冷汗,心里甚至還悄悄懷疑起我是不是瘋癥復發……
我聽了內心:「…………」
這還不是最令他吃驚的,他吃驚的是我站起來后內里是當真換了一個新人!
說至此處,他神情復雜地瞅向我;我聽完他的話,心內也是沖擊——世事難料,沒想到在下小心翼翼保護了多年的人性尊嚴,生命中真正意義的標準姿勢第一跪,竟不是給天給地給父給母甚或是不小心給了包大人,卻竟是獻給了展昭嗎?!
真是跌破俺丟在老家生灰中的眼鏡……
展昭道,那日「我」下跪之后,他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我從地上拉起,便見我以一種受害者之姿開始敘述起數年前天火當晚發生的事情,先是自我介紹道自己是留家隔壁鄰家中的男主人,天火當夜妻子聽見雷聲后驚醒,發現隔壁冒出火光,以為發生了甚意外,急忙推醒他,兩人一同前去查看。
豈料才走到留家門口,便見到一名村內的干事慌慌張張從留家大門跑了出來,才跨出門坎便被隨后追出的一名黑衣人持刀殺死,黑衣人抬頭見到他們,立刻提刀追上,兇神惡煞一般,看來便是想來殺人滅口!他推開妻子中刀倒地,眼睜睜看著黑衣人跨過自己往前殺了妻子,最后將兩人拖回家中寢室,縱火燒屋,佯裝成乃遭火燒死的假象,讓眾人以為他們亦乃因天火之災而死,沉冤無法昭雪。
這對夫妻當年新婚三月,正是你儂我儂最甜蜜的時刻,人生喜事當頭,卻忽遭橫死,心中怨氣無法消解而匯集成形,想兇手還逍遙于世,更不甘超生離去,可又苦于無法與世間人溝通,因此聯合了隔壁同樣兇死三名村中冤魂,與其馀喪生于火場中人未散的怨氣,對路經此地的人做出這種以鬼抓腳方式讓當初棄尸之情景重置的事情,妄想引人注意,進而讓人來重新前來調查當初天火一事,讓它們的死因有機會真相大白。
是故,展昭當時在與鬼手的角力僵持中大聲喊出了我們的來意,它們知曉后簡直亢奮得不得了,更加努力拖拉!其后見我們居然甩開鬼手沒法繼續暗示以后,又焦慮得不得了,發現我能看見它們繼而高興得不得了,這才在我的眼前上演了一出重現當年棄尸現場的視覺版戲碼——最樂翻這兩團黑團鬼的事,是它們發現我莫名地很吸引它們想靠近!一靠近后居然可以直接就附上身了!附上身以后還可以控制著這副身體!
簡直是不能更歡喜……所以它們就上身來用口頭闡述上冤情了。
然后闡述完后附身動機就發生了質的異變,估計是占著身體的感覺太美好,它們忽然間就被誘惑得不想離開了。
先是一人分飾兩角忽男忽女聲音驟高驟低,最后左臂抱向右臂右臂摟著左臂,自己和自己相擁痛哭流涕打哀兵政策,將在下風流倜儻的形象打擊得燭滅風中瀕臨重殘,企圖以此般無形象的形象爭取展昭的同情心——
不過展昭此人向來是名觀念端正的好青年,它們妄想激起的同情心是建立在奪舍這種基礎上,尤其奪得還是他老朋友的舍,展昭當然不可能心一軟就放給它們去,反而想方設法地勸說它們人鬼殊途,終須各歸正道,實不該再貪戀我的身體,還是早早離去的妥當,命案之事開封府自然不會隨便了,讓它們安心去投胎罷。
阿飄們表示不聽。
因此談判崩裂,后頭這兩鬼才會使出詐騙的手段想從展昭這知情人身邊逃開,去過不受人拘束而逍遙天下的另類重生生活,于是才出現假裝已離開我的身體后又趁機奪馬奔逃的后續。就連被抓回客棧以后,它們還陸陸續續地又用了好幾回同樣的手法偽裝成我已恢復了意識,想騙取展昭的信任,尋隙走脫。只是一直沒成功不說,反而將展昭的眼神練得愈發精辣,到最后只消一瞥就能辨別出當下在他眼前主導此一熟人軀體的在下,到底是真我還是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