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一趟門,包大娘的腳步變得更加沉重。
她請來的老樵叔一步一跛,腿腳不如常人有力,鐵青的臉也很難看。
包小猓剛剛大哭一場,精力不濟,表情呆滯,像根木頭似的立在容溪身旁。
容溪畢竟比包小猓年長幾歲,也多經歷了一些事,還算能夠勉強穩住情緒。她迎上前,通了身份,打了招呼,只等包大娘提起正題。
包大娘雖然直爽,卻不莽撞。
她沒有立即提起李大受傷求治的事,而是和老樵叔拉起家常。
“你家老幺也不是小孩子了,他懂得分寸,就是不耐煩別人念叨他。他也說了沒出什么事,你就寬寬心,以后自然就好了。”
老樵叔心里憋著氣、沒處撒。
進屋入座后,他便不管不顧數落起自己的小兒子來。
“這臭小子都已經是成了家的人了,還整日不務正業,就知道喝酒躲懶,我能指望他學好?”他攤開兩手,用右手背拍打兩下左手心,賭氣道,“哪天到外面惹了大禍,被人打死了,我就省心了。”
“這是氣話。”包大娘接話說,“不是說入夜喝醉了歇在朋友家里嗎?偶爾一次,也沒什么。”
“你聽他哄你呢!平日就三天兩頭不著家,這次更過火,跟老吳家的那無賴兒子喝醉了胡鬧,去灌林家那傻小子酒,差點弄出人命。那傻小子的娘都找上門來了,我還能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混賬事嗎?”
“消氣,消氣。”包大娘給老樵叔倒了一杯水。
“還怨我沒本事給他謀份好差事?怨我瘸腿給他丟人?幾個孩子里頭,我最偏疼的就是他,誰知養出一個孽障!真是要氣死了!”老樵叔氣急了,捏起拳頭錘了兩下胸口。
包大娘把水杯遞到老樵叔面前,再勸:“喝口水順順氣,別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一旁的容溪聽著閑話,也算知道了老樵叔的小兒子如何讓人不省心。
她自然聯想到容氏。
年輕子弟游手好閑的情形在容氏一族中也不是稀罕事。按照慣常的做法,由首領做主,把人放出去歷練兩年也就好了。比如,被送入軍中的容濱。
此時再看老樵叔痛心疾首的模樣,容溪卻生出另一種念頭。
十五太姑婆屢次申斥族中沾染惡習的子弟,可他們只知道去首領面前賣慘求情,乞望首領能夠出面勸說十五太姑婆減免責罰。這些人到了外面,沒了族規和長輩的嚴格約束,難道會自覺改過嗎?
容濱在家中備受嬌縱,到了西二營仍舊胡作非為,誰敢說容濱一定能夠改掉浪蕩的習性?
她一直認為只要找齊解毒丹方中的藥草就能救容濱、救容州乃至整個南沼的千萬百姓,現在借著看待老樵叔家事的眼光,她終于意識到,很多事只是她自己一廂情愿。
首領對族中子弟的寬縱和對部族侯氏的寬縱沒什么不同。它維持了容氏的尊榮,同樣也維持了圣女的尊榮。
當她還是圣女的時候,她不會去質疑首領的做法有什么不妥。
而今她認清自己承擔不起圣女之責,不再被圣女的尊榮蒙蔽雙眼,她不能不直視一個事實。
即使首領勉力維持鱟蝎部,九姓之一的侯氏仍不可避免衰落下去,石氏更是陰謀反叛。就算圣女找齊了藥草、制出解毒圣丹,容氏的尊榮也無法恢復如從前,鱟蝎部的衰落和動蕩同樣不可避免。
屋中被一片愁云籠罩,死氣沉沉。
年幼的包小猓恰好在這時消化了老樵叔無法幫助李大叔治傷這件事。
他不管別人為何沉默,只顧急切追問祖母:“老叔家里也和李大叔一樣出事了嗎?怎么辦呀?”
包大娘張口想安慰小孫子,卻一臉為難,說不出話,最終只能搖頭。
老樵叔看這情形,想起了什么,不等自己收起懊惱的臉色,便開口說:“你突然喊我來,到底為了什么事?你家阿大不比我家那幾個沒用的。他正經是個爭氣的好孩子。你有什么煩惱的?”
“哪里像你說的?我大兒和大兒媳婦也常常為孩子的事情吵翻天呢,遇到事一樣不愛聽我嘮叨。”包大娘終于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結束客套,切入正題,“哎,不提這些。我請你來,為的是我家隔壁的李大。他今天清早在城門被人踩傷了腳,情況不太好。他家里人急得沒法子,這才想到勞動你。你之前摔斷腿……”
“等一下,”老樵叔騰的站起來,惱道,“你怎么把我的事都告訴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