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孝騫從來不覺得自己頭鐵,敢無緣無故招惹章惇。
事實上真正與章惇發生沖突,都是逼不得已的情況下。
第一次是營救蘇轍,第二次是拿問周秩。
章惇感覺惹不起趙孝騫,趙孝騫又何嘗惹得起章惇,人家可是當朝宰相,皇帝之下就他最大,貨真價實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所以當初章惇主動登門,以含蓄的方式服軟,順便還以含蓄的方式與趙孝騫約定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協議,趙孝騫當時是欣然接受的。
既然大家互相破不了招兒,不如相忘于江湖。
可是這一次,章惇要對蘇軾下手,趙孝騫終究還是為難了。
新黨舊黨的立場就不說了,趙孝騫的立場本就模糊得很。
然而,那人是蘇軾啊。
上輩子朗讀并背誦他那么多詩詞,同學同事的聚會上,用他的詩詞裝了不少逼,這一世活生生的有了交情,難道眼睜睜看著這位大文豪大詩人雙手抱頭挨揍?
蘇軾在趙孝騫眼里,終究仍帶著偶像的光環,而且蘇軾這個人性格豁達灑脫,不拘小節,相處下來很難讓人反感。
所以,救不救蘇軾?
趙孝騫確實有點猶豫了,畢竟如果自己出手救他,便意味著再次與章惇為敵,甚至是與所有的新黨官員為敵。
魏節的話,趙孝騫也聽進去了。
這位屬下的意思很明確,希望趙孝騫袖手旁觀,沒必要為了蘇軾一人而與天下為敵,太中二了。
“你回去吧,我再想想……”趙孝騫嘆息道。
魏節猶豫了一下,道:“郡公。下官有句話,想了想還是要說。”
“舉凡成大事者,首先當惜身,不立危墻之下,下官知道郡公與蘇軾私交甚篤,但私交歸私交,人生立世,多少還是要顧及一下利弊,下官實在不希望郡公因此而身陷風暴之中,而被千夫所指。”
趙孝騫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的話,我記住了。老魏,拋開你我上下級關系不說,至少你和我都是彼此把對方當作朋友的,我知道你剛才的話不是對上官說的,而是對朋友說的。”
魏節笑了:“郡公懂我,雖死無憾。下官的勸說只是個人愚見,如果郡公還是選擇救蘇軾,下官仍愿為郡公的馬前卒,在所不辭。”
二人相視一笑,真正的朋友之間肉麻的話不必多說,一個眼神便已肝膽相照。
…………
黃履等三人的密謀仍在醞釀之中。
三人自己也很清楚,如果聯名上疏,分量會有多重。
所以,他們要扳倒的人不止是蘇軾,還有一大批舊黨官員。
朝廷新政推行并不順利,數十年來,幾番更易法度,從新法到舊法,又換回新法,朝令夕改的惡果已經呈現出來。
那就是朝廷的威望漸失,章惇繼承王安石的遺志推行新法,到了地方上有些推不下去,被地方鄉紳宗族甚至官員陽奉陰違,新政的效果并不理想。
這種情況下,章惇愈發心急,亟待加快節奏清除朝中舊黨官員,使之政令通暢無阻。
而參劾蘇軾,便是由點及面,扳倒一大批舊黨官員的良機。
章惇在解決與蘇軾的私人恩怨的同時,還打算上升到朝堂勢力的高度,以蘇軾為導火索,清除掉一批舊黨。
夜里,趙孝騫已睡下,最近被蘇軾滿大街拽著跑,實在有些累了,這幾日家里的三個婆娘都沒精力喂飽,天黑就睡下了。
半夜子時,一陣小心翼翼卻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趙孝騫。
睜開迷迷糊糊的雙眼,旁邊的狄瑩也醒了,趙孝騫眉頭一掀便要發怒,門外的丫鬟卻顫聲稟報,蘇軾蘇學士深夜來訪,堅持一定要叫醒趙孝騫。
夫妻倆被吵醒,心里都窩著火兒,趙孝騫反應過來后,心中卻陡然一沉。
大半夜的,蘇軾突然來訪,定有重要的事,莫非黃履等人已經發動了?
急忙穿戴好衣裳,趙孝騫匆忙出了院子。
王府前庭內,蘇軾站在院子里仰頭賞月,身形有些踉蹌。
見趙孝騫神情凝重快步走來,蘇軾轉身哈哈大笑。
“老夫就知道,子安亦未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