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在旁人眼中,李長曄是多么光風霽月,君子無雙,裴蕓這輩子卻是厭極了她這個夫君。
她對他怨言頗多,可若要說最怨之事,大抵便是在六年前的這一日,他突然來了琳瑯宮,告訴她他又要走了。
太子忙于政務,又常被當今天子派去各地視察民情,自裴蕓入東宮以來,與他聚少離多,早已習以為常。
她并不意外他的離開,只是這一次,她實在無法默默將此事咽下去,生諶兒時,她所受的苦比生謹兒多過百倍,諶兒胎位不正,她不但要強忍著劇痛任由穩婆矯正胎位,更是產后崩漏,血染紅了半床褥子,險些沒了性命。
她九死一生時,他不在身邊,待他趕回來,也不過握著她的手道了幾句“辛苦”,而后待了幾日便又匆匆離去。
裴蕓知曉,他方才說的并非冠冕堂皇的借口,他的確心系天下百姓,但那番話的意思,就好像她應當賢惠大度,若她不接受,便是小家子氣,不知輕重,不堪為儲君之妻。
道理裴蕓都懂,為黎民百姓犧牲一個她,在所難免,她并非這點度量都沒有,可她到底不是圣人,做不到在經歷無數次后,依然全無怨言。
同樣也恨他總以那番話將她高高架起,不得絲毫推諉。
她總覺得,打入了東宮,自己好似囿于一個名為“得體”的牢籠里,被束縛著不得解脫。
李長曄見裴蕓雙唇抿了抿,卻仍是緘默不言,不似從前那般接些識大體顧大局的話,就料想她應是不大高興。
倒也無可厚非。
他便依著本就想好的話,稍稍放柔語氣繼續道:“聽聞覃縣生產極其獨特的織錦,流光溢彩,很是適合做衣,待孤回來,便替你帶回幾匹,可好?”
又是一模一樣的話。
若說前頭那席話裴蕓確實反駁不了什么,可而今聽了這句,卻一下勾起裴蕓深藏了不知多少年的委屈。
她驟然直起身子,雙眸凝視著男人,一聲淡淡的哂笑在安靜的內殿顯得尤為清晰。
“殿下是真心送臣妾禮物,還是想以此草草打發臣妾,來減輕您心內的愧疚?”
乍然聽得這話,內殿響起一陣不顯的吸氣聲,太子身邊伺候的常祿瞪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這話竟是由素來言行合度的太子妃口中而出。
他心驚膽顫地朝坐在榻沿的主子看去,卻只能瞧見李長曄一如既往挺拔如松的背影。
常祿瞧不著,可與李長曄四目相對的裴蕓卻將男人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薄唇抿成一線,雙眸微瞇,銳利如刃的眸光帶著幾分探究的意味落在她身上。
若放在從前,瞧見他這般眼神,裴蕓定會斟酌著更加謹慎,小心翼翼唯恐觸怒他。
而這一回,或是仗著這不過是死前老天給她的一次絕無僅有的機會,她倒也不怵了,反是下頜微抬,語氣里亦帶著幾分嘲弄。
“您是不是覺得,妻子不過是個裝飾的物件,只消給您足夠的體面,井井有條替您打理好一切,旁的什么也不打緊,既得那些所謂的禮物,到最后也不過是順嘴吩咐底下人準備的,殿下又何必多此一舉再來問臣妾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