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曄話畢,提步邁下丹墀,腦中不知為何,突然閃過適才那些話。
還有他那妻子看著他時冰冷嘲諷的眼神。
他從未見過那樣的裴氏。
但也只沉吟片刻,李長曄便眉目舒展,闊步朝殿外而去。
他了解裴氏,方才失控所言想也只是心情郁郁而致,她雖平素少言,但心地純良,為人體貼,想來很快便能理解他的難處,自煩郁的心情中擺脫出來。
待他自覃縣歸來,她定已恢復如初,一如既往地笑著,提前等在宮門外迎他。
裴蕓甫一躺下,不一會兒便昏睡了過去,再醒來時,是被一陣嬰童的啼哭聲吵醒的。
殿內已然暗了下來,僅床頭燃著一盞小燈,燭光幽暗閃爍,或是聞見了動靜,有人快步入內,湊近掀開了黛藍床帳。
“娘娘,您醒了……”
裴蕓坐在榻上,外頭的哭聲已然停了,她懵怔著看著來人,久久打量著她的面容,似是難以置信,好半天才試探著開口:“書硯?”
眼前的人對裴蕓來說既熟悉又陌生,熟悉在于,書硯和書墨一樣,是打鄔南起就在她身邊伺候的丫頭,陌生在于,裴蕓已許多年不曾見過她了。
因就在慶貞二十四年秋,即書硯書墨隨她入宮的第八個年頭,見兩人皆已二十有一,她不好再耽誤她們,便做主替她們許配人家。
書墨不愿嫁,留在了她身邊,書硯則被她許給了京中一七品小官,不久那官員被外派,書硯也隨之離京,之后她們便再未見過。
書硯面露納罕,覺自家主子怎好像不認識自己一般,但她并未在意,只關切道:“娘娘身子可還好,打午時太子殿下離開后,您已經足足睡了三個時辰了,要不還是請太醫來瞧瞧吧?”
裴蕓正疑惑自己不是死了嗎,緣何會見著書硯,然倏然聽得那句“打午時殿下離開后”,不由得秀眉微蹙。
見她這般反應,書硯不禁想起午時發生之事,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勸道:“娘娘,奴婢也知您心里苦,可您今日……便不怕觸怒了殿下嗎?您一向能忍,今日這是怎么了,畢竟殿下是您的夫君,是您在宮中唯一的依靠,不論您心里如何想,表面都該順著才是。”
裴蕓知曉她在說什么,大抵是她頂撞李長曄一事,可那不是夢嗎?她不是應該已經死了嗎?
她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脖頸,的確能切實感受到溫熱,順勢擰了一把,頓時疼得她皺了皺眉。
難不成,這不是夢!
裴蕓似還不敢相信,她抬首往內殿脧視一圈,目光陡然落在一處,下一刻,在書硯猝不及防間,已然飛快地趿鞋下了榻。
角落的黃花木螺鈿妝臺之上,擱著一枚牡丹雕花銅鏡,而此時澄黃的鏡面中映照出一張如芙蓉般清麗動人的容顏。
膚白若雪,柳眉似黛非黛,朱唇不畫而丹,水瑩瑩的一雙杏眸若蘊著一汪泉眼,瀲滟動人,顧盼生輝。
這是一張比她記憶里更年輕昳麗的臉,更重要的是,裴蕓抬手緩緩摸向鬢邊,那里并未有一縷刺目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