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婦人才屈膝,就被一雙手急切地托起,下一刻,就聽得一聲嗓音輕顫的“母親”。
婦人身子微僵,似有些詫異地抬眸看去。
裴蕓紅著眼圈,細細打量著眼前人,四十上下的模樣,眉目慈和,面上雖已有衰老之態,可仍能看出年輕時的風韻美貌。
再次見到她前世夢里心心念念的,每每無人脆弱時總會喃喃喚起的母親,裴蕓強忍著眼淚,攥住母親發涼的手,“天這般寒,我不是教他們同您說,在里頭等著便是,您怎還特意出來迎呢。”
聽著這小埋怨里融著濃濃關切的話語,周氏好一會兒都沒能回過神,定睛瞧了半晌,是她的大女兒不錯了。
只她印象里的這個孩子,打七年前入了東宮,性子便愈發清冷淡漠起來,就是與她這個母親說話,也不似從前那般親昵了,甚至于不茍言笑,渾身散發出的太子妃威儀令她有時只覺陌生,不再敢同她說太多掏心窩子的話。
此時見得她這般模樣,周氏竟頗有些受寵若驚,上回她這女兒歸寧離開時,與她鬧得很僵,她本以為她此番回來,定不會太過愉快。
周氏忍著喉間一陣陣翻涌而上的澀意,激動地回攥住女兒的手,“無妨,何況太久不曾見過你,哪里還坐得住。”
說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關切道:“身子可好些了?”
裴蕓難產又產后崩漏之事,周氏自然曉得,也心急如焚,她欲進宮探望,無奈先頭女兒同她鬧了脾氣,吩咐過不欲見她,她被攔在宮外,只能干著急,又得不到什么消息,唯有整夜整夜地跪坐在冰冷的國公府佛堂里,一遍遍為她的女兒誦經祈福。
“母親放心,好多了。”裴蕓點點頭,真切地看著母親擔憂的神色,越發覺自己前世愚蠢,這樣好的母親,怎么會如她想的那般不愛自己呢。
前世她教太多外物迷了眼,遮了心,執拗于不該執拗的東西,才至于始終與家中慪氣,連母親最后一面都未見著,直到母親過世,方從妹妹口中得知一些真相。
可那時,早已是追悔莫及。
“母親,我們進去吧。”
說著,她挽住周氏的手臂,與她一道緩慢地往府內而去。
周氏被女兒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又是一愣,但很快唇角揚起,掩飾不住地露出欣喜的笑來。
“嬿嬿呢?”去花廳的路上,裴蕓似是隨口般問道。
嬿嬿是她那親妹妹裴薇,即裴家三姑娘的乳名。
周氏眸光閃爍了一下,“哦,說是府里悶,這一陣去京郊莊子上住了。你回來得急,很快又會回宮去,我便未通知她回府來。”
裴蕓看出母親說話時的緊張,卻并未拆穿,重來一回,她知真相并非如此,但還是笑著“嗯”了一聲。
兩人在花廳落座,裴蕓抿了口茶水,驀然轉頭盯著周氏,蹙眉道:“母親瞧著面色有些蒼白,可是有哪里不適?”
周氏笑意微凝,隨即故作輕松道:“嗐,教你瞧出來了,沒什么大礙,前兒個染了風寒,不過也快好了。”
裴蕓薄唇微抿,心知肚明卻仍作不知,轉而看了書墨一眼,書墨會意,恭敬地呈上一木匣。
裴蕓將那木匣擱在周氏面前展開,緩緩道:“這是女兒自宮中帶來的人參,于母親身子有益,正好這幾日便教底下人煎煮服了,想來病也能好得更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