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誠忠堂。
正屋羅漢床上,裴老夫人陰沉著臉,靠在引枕上,由著身側婦人按揉著自己的肩膀,而腳底則蹲著一位妙齡少女,正乖巧地替她捶著雙腿。
婦人時時觀察著裴老夫人的面色,驀然笑道:“母親莫氣,這蕓丫頭許久未見著母親,母女倆敘舊,一時忘了您也是有的,想來待李嬤嬤去傳了話,很快便會來了。”
話音才落,就聽一聲冷哼,“她母女敘舊何時不可,怎就能忘了禮數,怕是眼里壓根沒我這個祖母吧!”
婦人聞言呵呵笑了兩聲,“怎會呢,只是來得慢些罷了。母親見諒,畢竟蕓丫頭剛又生了一個小皇孫,身子恐還未全然恢復過來……要說這蕓丫頭的肚子也是爭氣,三位皇孫,兩位都是咱家蕓丫頭所出,她呀,而今可是皇家的大功臣呢……”
話至此處,隨著氈簾驟然被掀開,王氏的聲兒戛然而止。
蕭老夫人懶懶抬眸看去,便見一窈窕身影立在她跟前,沖她福了福,“孫女見過祖母。”
見得來人,蕭老夫人自是沒什么好臉色,“你還曉得我是你祖母,若我今日不差人去請,你怕是都不肯來了,也是,你而今是金尊玉貴的太子妃娘娘,哪里還看得起我這糟老太婆。怎么著,我是不是還該跪下來,沖你磕頭施禮才是。”
裴蕓直起身子,眼神沖站在那廂的王氏掃去,王氏似也感受到她寒涼的目光,心虛地默默撇開了眼。
這王氏是二房太太,也就是她父親的親弟弟,她二叔的元配發妻。
裴家并非什么世家大族,她父親裴嗣征亦是草莽出身,少時離家赴鄔南投了軍,二十多年間以一條性命相博在戰場廝殺,掙得了累累戰功,步步高升,最后被封都指揮僉事,鎮守鄔南。
裴蕓亦生在鄔南,長在鄔南。
直到她十二歲那年,騁族偷襲,她父親率兵拼死抵抗了三天三夜,雖令對方元氣大傷,可終因失血不治在五日后撒手人寰。
陛下感念她父親以身殉國的忠勇,追封他為鎮國公,爵位世襲罔替,而今的鎮國公便是她那接過父親衣缽,在鄔南戍守的兄長裴栩安。
她父親被封爵后,陛下賜了一座京中宅邸于裴家,這府邸原空置著,后因她入京待嫁,裴家眾人便跟著一道從蒼州老家搬至此處。
她二叔一家亦以要在祖母跟前盡孝為由,在國公府住了下來。
好巧不巧,裴蕓進來前偏就聽到王氏那席好似在幫她,其實在煽風點火的話。
她慣來知曉這位二嬸不是個省油的燈,這么多年,她母親之所以被她祖母磋磨,背后怕也少不得她一份功勞。
她垂了垂眼眸,再看向坐在上首的裴老夫人時,換了一臉溫和恭順的笑,“祖母說的哪里話,孫女自然惦記著祖母,只這來的路上太冷,手腳凍僵難行,這才暫且去花廳暖了暖,正想著來拜見祖母,李嬤嬤就來了。”
說著,她回首看了眼書墨,書墨上前,低身將手中之物呈到裴老夫人眼前。
“這是孫女特意為祖母準備的,此為太后所賜,乃是貢品,正好給祖母裁了做過年的新衣。”
聞得“貢品”二字,裴老夫人面色稍霽,她狀似不在意般瞥了一眼那幾匹色澤不凡的浮云錦,這才正眼去瞧裴蕓。
對于這個孫女,裴老夫人向來是不滿意的,或是自小不生活在一起,從來也不窩心,甚至與她犯沖,在蒼州老家給她那父親守孝時,為了她母親屢屢頂撞于她,忤逆至極,哪及小兒子生下的孫子孫女來得討喜。
“倒算你還有幾分孝心,想來這段時日,你也思忖明白了,祖母都是為了你好,還能害你不成。”裴老夫人直勾勾地盯著裴蕓道,“既得想明白了,你便同我說說,你究竟打算何時帶芊兒入宮?”
此言一出,底下的書硯書墨面色皆是一變,二人可還記得,正是因鬧了此事,她家娘娘才那么久不肯回娘家來。
上回歸寧,老夫人借口她家娘娘坐胎,伺候太子殿下不便,想借此將二姑娘塞入東宮去,她家娘娘不愿,還與老夫人起了爭執,不想而今小皇孫都出生了,老夫人仍是沒有打消這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