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知道了。”裴照平靜地坐起來,哪怕是他,這時候也是笑不出來的,看他的字就知道,他是讀過書的人,書上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如果求之不得,糾纏也不是君子所為。
彼此都是聰明人,話說三分就懂,事已至此,自然也不必多說。
外面大雪紛飛,凌波想叫一句柳吉停下來讓他下車,他卻直接挑起簾子,一翻身就下了車,想也知道,戰場上殺出來的將軍,奔馬尚且可以馴服,何況一輛馬車呢。動作也輕,柳吉幾乎都沒察覺,遲疑地回頭問:“小姐。”
“不關你的事,趕你的車就是。”凌波平靜道。
馬車里一時間靜下來,凌波到底剛過二十歲的生日,再怎么老成,此刻也心亂如麻。
這感覺于她也全然陌生,像失望,但也不是失望,更像倉庫里積年的畫褪了色,什么都灰了一層,又像大病一場初愈,渾身都失了力氣。
凌波在車里坐了許久,定定地看著對面的一處馬車壁,半晌才回過神來。
那只游隼恰好在這時候掙扎了一下,果然是最快的鳥,扇翅也這樣有力,凌波安靜地看著它,游隼似乎也有所察覺,朝她的角度偏過頭來。
裴照那家伙,哪里是喜歡鳥呢,他不過是喜歡青鸞的故事罷了。
說起來,凌波還是當年因為沈碧微而知道這故事的。她和沈碧微自幼相識,感情也極好,到了十二三歲,各有各的變故,凌波是家中的亂事,還好解決,歷練的不過是處事的能力和堅韌的心性罷了。
但沈碧微到了十三來歲,性子里卻生出一股極乖僻又不合群的傲氣來,仿佛這世間萬事都不合她的意,身上像揣著一團火,時不時就要發作起來。
凌波身為她的好友,雖然隱隱知道是為什么,但又說不出名狀來,直到那年在書畫鋪子里看到一幅畫。畫得一般,題的字卻好,字字有金石氣,感覺敲起來簡直要錚錚作響。
那字寫的是南朝時的典故,也是裴照今日要說卻被凌波打斷的話。
“昔罽賓王結置峻祁之山,獲一鸞鳥。王甚愛之,欲其鳴而不能致也。乃飾以金樊,饗以珍羞,對之愈戚,三年不鳴。其夫人曰:‘嘗聞鳥見其類而后鳴,何不懸鏡以映之?’王從其言,鸞睹形感契,慨然悲鳴,哀響中霄,一奮而絕。”
故事很簡單,不過是說罽賓王得到一只青鸞,卻不肯叫,王的夫人出主意,說青鸞見到同類就會叫,不如在它面前掛一面鏡子試試。青鸞見到鏡子里的自己,悲鳴不止,哀響中霄,奮舞而絕。
那幅畫被凌波送給了沈碧微,至今還被她掛在臥室里。陪著她安穩度過最憤怒也最危險的幾年,長成今日仍然不容于世但冷漠平靜的樣子。
見到裴照沒多久,凌波就隱約察覺到了他身上和沈碧微的相似性。
做青鸞當然很慘,舉世無人可以傾談,所以如果有人能夠走進他們的心,能夠獲得他們的認可,得到他們的信任,往往也等于得到了無上的榮耀。傳說中的仙鳥也為你低下頭來,想想就讓人激動。
但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做青鸞的。清瀾不想做青鸞嗎?她的才學多好,今日長公主駕前的女官都辯不過她,那是她一夜一夜讀出來的書,積累的學識,但她甚至沒有選擇去做青鸞,而是從云端落下來,做她葉凌波和燕燕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