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教過的,如果落水,不要掙扎,不要呼吸,越掙扎越沉,越呼吸越嗆水,他一定能救她上來,不要怕。
頭頂馬蜂仍在嗡嗡作響,隔著水面,也有種讓人恐懼的感覺,那甚至無關判斷,是人本身對于死亡的畏懼。清瀾抬起頭,隱約看見水面之上,似乎仍然有蜂群在盤旋。
她不會水,在水中也根本看不清什么。二月的溪水,再怎么從溫泉中流出來,也是寒徹骨。頭頂還有蜂群停留,明明是想也不敢想的絕境,但也許是因為握著他的手的緣故,她竟然也覺得心安。
崔景煜在水中安靜地看著她。
許多年了,他沒有這樣近地看過她,仍然是記憶中的面容,在北疆的日子,也曾夢見過許多遍,他記得她的發絲柔軟得如同霧,記得她皮膚的光澤如玉一般,記得她眉目低垂的模樣,也記得她耳垂上的一顆小痣……
而此刻她安靜地沉在水中,握著他的手,這場景如同一場幻夢。
她不會游泳,所以憋氣其實是憋不久的,而頭頂仍有蜂群盤旋。
韓月綺為什么一直糾纏自己當年的問題呢?葉凌波又是怎么篤定自己一定會站在她的那邊呢?還有燕燕、阿措……她們似乎都知道那個秘密,那個崔景煜自己也不愿意承認的秘密。
韓月綺以將來來引誘他,希望他放下過去。但他放不下的就是過去。他們已經沒有將來了,她做下的決定,從來不會反悔。他們所擁有的,也只有四年前的一場過去。
她不要他們倆的將來,所以他也只好裝作不想要。
那些曾經想過的未來的構思,要建怎樣的一個家,要帶她去看海,看山川,看她沒有機會看過的大江大河,要帶她騎馬,要給她掙得誥命,要保護她的家人,要和她一起度過日日夜夜,在清晨一起醒來……
那些東西都沒有了,所以他也就不想要了。
但一切的一切之后,所有的故事都沉寂之后,他只要一件事。
他要她活著。
清瀾其實沒想過自己的死亡,她還預備做許多年的姐姐,照顧凌波和燕燕,但意外總是讓人猝不及防。二月的溪水寒冷入骨,她泡在水中,明明因為窒息而痛苦,心中卻有種異常的平靜。
人生在世,常常有許多的不得已,但死亡至少是可以隨心所欲的吧。
如果是死在這里,死在他的身邊,其實是她對于死亡最好的選擇。好過在許多許多年后,在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家人和孩子時,在他已經愛上了別人時。
至少這也算履行了當初的承諾。
清瀾就有這樣堅忍的心性,緊緊閉著氣,在水中感覺自己胸腔中一點點憋悶,眼中漸漸發黑,四周也漸漸模糊。
直到唇上被碰了一下,她才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清冽的溪水中,崔景煜的臉近在咫尺。仍是四年前那英氣的眉眼,窄窄的顴骨上卻帶著傷口。
直到齒關被撬開,清瀾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曾經水性最好的,可以在水中憋氣近半刻鐘的崔景煜,浮上水面,又潛入水中,帶著蜇傷,將自己換來的氣渡給了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