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葉夫人還在的時候,聊起幾姐妹的名字,清瀾那時候還不是現在全然沉穩的模樣,也會有小女兒模樣,故意抱怨母親起的名字不好:“清瀾聽起來就小得很,水面上的小波瀾而已,意境不開闊。”
葉夫人也笑著安慰她:“誰說的,我家清瀾的名字明明意境開闊得很,‘水遠波瀾碧,山高氣象清’可是唐詩里的名句呢。況且波瀾是一體的,你和凌波永遠是姐妹,同氣連枝,這名字還不好么?”
但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葉夫人不在了,曾經在她懷里撒嬌的葉清瀾,也長成了一肩扛起梧桐院的長姐,沒有辜負她的期望。
她出現在堂中,所有人的心神都為之一凜,正應了詩中的景象開闊。而她帶著笑走過來,拉住凌波的手的樣子,也正是葉夫人期望的那樣,姐妹一體,同氣連枝。
凌波的眼睛發熱,本能地想收回手,但清瀾卻緊緊握住她的手,拉著手走到了葉大人面前。清瀾看著葉大人的眼神堅定而嚴肅,葉大人卻有點心虛,不敢與她對視。
“我剛回來,也只聽到一鱗半爪。”她總是先禮后兵,但身上的莊嚴氣度卻讓人本能地畏懼,即使她問得這樣不緊不慢:“是我聽錯了,還是父親真在說,要趕凌波出門?說她不是我們葉家的女兒?”
她遞的臺階太明顯,葉大人有瞬間的猶豫,但潘玉蓉哪容他猶豫,立刻嚷道:“當然是真的。葉凌波根本不是老爺的血脈,不過是收養的一個貧民丫頭,夫人如今不在了,老爺就是府里的天,葉凌波這樣忤逆老爺,敗壞家風,老爺說趕她出門,告到哪道理都在我們這邊……”
凌波也知道潘玉蓉這次說的是正理,連大周律法也站在她那邊。而清瀾其實是最守道理的人,只怕破不開這場困境。
但她沒想到清瀾的回答。
“既然姨娘說到血脈,那咱們就說說血脈的事。”她平靜道:“我不擅長辯駁,不如直說了吧。不管凌波是誰生的,她都是我的親妹妹,娘在的時候,我們是姐妹,如今娘不在了,我和凌波,和燕燕,也仍然是親生姐妹,誰都拆不開。如果姨娘要翻出這件事來,那我也要翻出姨娘的事來了。”
這句話換了誰來說,哪怕是凌波,潘玉蓉都不會慌。
但偏偏是葉清瀾。
這么多年下來,無論凌波怎么不認正院,稱呼葉仲卿為葉大人,不叫父親,稱她為潘玉蓉,但葉清瀾仍然是守禮法的,逢年過節,仍然稱呼父親,也從來不像凌波一樣指著她的臉罵。正如潘玉蓉所依仗的那樣,葉大人如今是一府的家長,他扶正了潘玉蓉,明面上她就是新的葉夫人,動搖不得。
但向來最守禮法的葉清瀾說出這話來,潘玉蓉當然害怕。
“你什么意思!”她又驚又怕,所以更要發怒,立刻攀著葉大人的手臂道:“老爺,你聽聽,大小姐也瘋了,威脅起我來了。”
葉大人立刻也怒道:“清瀾,你什么意思?玉蓉是我扶正的,稟過天地祖先,入了宗牒的,你還想翻案不成?”
“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我也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清瀾只平靜回他:“從七年前開始,梧桐院便與正院互不相干,我以為父親是遵守我們之間的默契的。今日父親越過界限,那我也別無他法。潘玉蓉是我母親門下奴仆,你冒犯主母,以奴欺主,論律當剮。大周律中,良賤不婚,父親身為官員,以奴婢為妻,寵妾滅妻,自當杖九十,降職一階。既然父親要趕凌波出門,那我也只好奉陪到底了。”
潘玉蓉還以為她要說什么,聽到這個,頓時冷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