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瀾梳著頭發,像最好的姐姐。
“你掉落過懸崖沒有?凌波。那感覺就像你有時候睡著前,會有一種往下掉的感覺,只是少了最后驚醒的那一下……”她用平靜的口吻說著最恐怖的事:“所以你的心就一直往下墜,往下墜,一直無法落地。那甚至不是慌亂,只是一顆心無處安放……”
“所以你什么都做不了。不,其實其他事也一樣照常做,因為你仍然是你,只是心一直在下墜而已。”她平靜道:“那感覺像你成了一個空殼,像跟這世界都隔了一層窗,什么都味如嚼蠟。”
凌波的眼淚立刻就下來了,她轉過身來看著清瀾,哭著道:“姐姐。”
清瀾摸著她的頭,溫柔地笑了。
“這是我的選擇,所以沒關系。我之前說的話不是騙你的,我仍然不后悔。”她認真告訴凌波:“但我吃這樣的苦,是為了你不必再吃這樣的苦。算了吧,凌波,不要斗氣了,不值得。”
凌波只是哭,為她話中的痛苦,為她勘破自己的理由。她抱著清瀾,把頭埋在她的腹部,無聲地痛哭。
清瀾看透了她的負氣。燕燕能叫父親,清瀾也叫父親,因為她們都不在乎了,他確實是生了她們的父親。她叫葉大人,因為覺得他不配做父親。她記得小時候的家,她一直不肯原諒他。
她也看透了凌波的負罪感,因為清瀾是這樣做的,因為清瀾為這個家付出了最慘痛的代價,所以自己也一定要付出最慘痛的代價。自己不能嫁給真正喜歡的人,不能不拿自己的幸福去為這個家換來權勢,換來甚至并不需要的財富,不能去跟裴照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因為她覺得那是對清瀾的背叛。
阿措叫她姐姐,所以是她的擁躉,她叫清瀾姐姐,所以她是清瀾最忠誠的信徒。
但清瀾說不值得。
“你過得開心,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否則我的選擇又有什么意義呢?”她笑著抬起凌波的臉,抹去她的眼淚,勸道:“別犯傻了,如果我們都不能嫁給喜歡的人,娘在天上看了,該多傷心啊?”
凌波也終于像從一場大夢中醒過來。
最笨的錯誤,永遠是最聰明的人犯下的,因為笨人沒有這樣的力量。她鐵了心要贖罪,于是幾天就走到現在,此刻外面賓客盈門,戴玉權的彩禮填滿了整間暖閣,她卻驚覺自己根本沒想過要和他度過一生。
“太晚了,來不及了……”她驚慌地看著清瀾,像是回到了十二歲,她仍然是那個跟在姐姐后面的凌波,天塌下來也會哭著找她:“木已成舟了……”
清瀾笑了。
她比凌波只大四歲,但有時候卻像她的半個母親,葉夫人去世得太早,她早早地學會扛起全部的責任,任何時候都這樣沉穩笑著,讓人覺得天塌下來也仍然有她在這里,蜷在她懷里溫暖地睡一覺,就什么都好了。
“別犯傻了,這才哪到哪。”她笑著摸凌波的頭:“你知道為什么要有訂婚宴嗎?”
凌波搖頭。
“因為收拾起來比較容易。”她笑著道。
凌波的眼淚頓時就涌了出來,為自己的沖動,為最后還是姐姐來給自己收拾殘局。
“走吧,車在小南門,有人在那等你。”清瀾笑著安慰她:“別擔心,萬事有我呢,戴玉權是二十一歲,不是十七歲,商人不做虧本的買賣,快走吧,不然就來不及了,小柳兒。”
小柳兒等的就是此刻,立刻上來,將衣裳給凌波穿好,又披上狐肷披風和兜帽,春鳴上來,交給她隨身的包袱,凌波匆匆挽起頭發,穿上鞋子,被小柳兒拖著,臨出門又忍不住回頭,朝清瀾跑過來,重重地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