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一片歡騰,宮內卻有點晦暗,官家的脾氣,別人不知道,趙衍澤是最清楚的。說起來有些不敬,但這樣的歡慶時刻,官家看似與民同樂,龍顏大悅,其實心思陰沉,多少涼薄的旨意都是這時候下定的。
好在今時不同往日,有趙衍澤在,多少能扳回來一點。
宮宴趙衍澤慣常是不去的,何況今日沈碧微沒來,更加不去,倒是官家宴席散后,還來看了他一下。這幾日他犯柳花咳,是常宿在宮中的,官家到的時候已經喝過藥了,正在看書,聽見太監唱禮,笑著起身接駕。
“讀書傷神,整日里看這么多書做什么。”官家上來便道。
趙衍澤在他面前放肆得很,笑著回道:“依皇伯父的話,讀書不好,狩獵便好?”
前些天春狩,官家強拉著趙衍澤去了一趟,希望騎射強身,沒想到吹了兩天風,回來躺了半個月。
提及此事,官家也只能摸摸鼻子,道:“何家辦事,向來是沒什么章法,大事上實在是靠不住,遲早要換下來。”
涉及政事,趙衍澤不便接話,只是笑著問道:“姑姑回去了?前些天姑姑讓英禎進宮來看我,還送了許多東西給我,我還沒回禮呢。”
宮女奉了茶上來,官家今日自然飲了酒,連話也像醉話,道:“到底你們兩家好,朕是外人了。”
從來伴君如伴虎,要是別人聽了這話,多少要心驚的,趙衍澤卻仍然淡然處之,笑道:“皇伯父這是哪里的話,我們不都是一家人嗎?”
“人家未必愿意和我們一家。”官家不咸不淡地道:“朕早說過要賜婚崔景煜,你姑姑硬爭了過去,給了葉家的女孩子,婚事都定下了,還要朕去主婚呢。”
光聽這話,誰能想到席上還是他主動提出要給崔景煜主婚的,滿席官員都舉杯賀崔景煜,說皇恩浩蕩,哪知道皇恩后面藏著這樣深的忌憚。
趙衍澤只是笑。
“姑姑不過是看英禎的面子罷了。”他的話像是要勸,卻句句都站在官家這邊,連話里那份涼意也像極了。舉杯飲茶,眉目低垂,淡淡道:“葉家又沒有男子,做外戚是最好的。雖然和沈家走得近點,不過朋友而已。以后拆起來也簡單。”
這話看起來天衣無縫,但官家仍然認真看他神色,和他眼神一對,頓時兩個人都笑了。彼此都知道對方的想法,也正因為知道,所以才更信任。
皇子都已年長,如同爪牙漸利的狼崽子。也只有在趙衍澤面前,官家還有這種看自家晚輩的捉弄感。
“沈家的那個女兒,阿偃真那么喜歡?”官家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
趙衍澤只垂著眼睛喝茶,并不回答。
官家于是自顧自說下去了。
“沈章林那個老烏龜,踢一踢動一動,兒子也是一樣的軟,被韓家的女兒玩得團團轉。偏生這個女兒還可以,是勇國公的血性。沈家幾輩子也沒出過一個王妃。五姓七望多少人等著,便宜他家了。”
趙衍澤見他真盤算起來,才笑了。
“伯父別開玩笑了。”他淡淡道:“我這樣的身體,別害人了。”
官家哪聽得了這話。
“胡說,朕來賜婚,誰敢說你?”畢竟是天子,眉一皺都是雷霆威風:“這是沈家的福氣,別人求都求不來,他家難道說過什么話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