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安是四房唯一的外嫁女,落在最后。
她磕頭時,暖廳內忽然寂靜無聲,過去誰也不曾將這個喪母長女當一回事,孰知她不聲不響成了公府世子夫人,憑著陸栩生那等蓋世功勛,往后論封爵誥命她都要跟座上的老祖宗平起平坐了。
真真是草窩里出了一只金鳳凰,叫人意想不到。
對,程家四房在整個程氏家族中,并不起眼,不起眼到什么地步呢。
老太爺那一代十幾個兄弟中,他是庶出,論讀書不上進,論性子溫吞不出挑,以至于四房老太太嫁過來時,沒少被妯娌們冷嘲熱諷,看盡世態炎涼。偏生老太爺早逝,手里沒攢什么家財,四房兒子多,不是要娶媳婦便是生孫嫁女,花銀如流水,四房家底是整個程家最薄的一房,每年年底分紅,四房均被人踩在最底下,老太太一一介女流鬧不過那些男人,暗地里不知抹了多少淚,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
瞧,如今出人頭地了。
有了一位國公女婿。
四房身份水漲船高。
長房老太太深深望著她,朝她招手,
“孩子,起來吧。”
程亦安將自己的繡件奉上,“侄孫女給老祖宗準備了一件抹額。”
她說的是“準備”而不是“繡”。
程亦安此時是極度心虛的,她不來不知道,這一來才曉得堂姐程亦晴從一月前開始準備,給老太太繡了一幅百字壽,妹妹程亦芊雕了個玉石掛件,那掛件里裝著她親自去香山寺給老祖宗祈福的長壽祿,就連三房的呆妹妹程亦枚也畫了一幅畫給老祖宗。
比起她們,程亦安讓丫鬟花一日功夫繡的抹額簡直是寒磣到家了。
她注意到,方才諸人拜壽,壽禮均讓身旁的管事嬤嬤收著了,于是她也自然而然往管事嬤嬤手里送,不料老祖宗眼神卻跟著那抹額走,
“來,給我瞧瞧。”
很感興趣的樣子。
程亦安暗叫不妙,硬著頭皮送過來,尷尬地給自己描補,“抹額手藝粗糙,望老祖宗見諒。”
老祖宗卻接過來細細地看,
“哪里,這針腳不是挺細密么,花樣也別致。”
離得近的幾位妯娌紛紛探過頭,便是身側的老嬤嬤也看了一眼,暗暗咋舌。
不能說不好,在尋常人家算不錯的手藝,可這里是程家北府。
府上繡娘隨隨便便便能繡出比這好千倍萬倍的抹額。
您老人家要硬夸,大家伙也是沒法子。
程亦安頗有些無地自容,
“侄孫女實在慚愧。”
自然有看不過去的要找茬,
“這不像是安安的手藝,安安針腳素來靈巧,這抹額針腳細密歸細密,卻是嚴謹有余,靈動不足。”隨后這人話鋒一轉,審視著程亦安,
“莫不是攀了高枝,如今連老祖宗也不放在眼里了。”
她話音一落,上首的老祖宗忽然拉下臉,
“當這是菜市場呢,由你挑挑揀揀的!”
程亦安萬萬沒料到老祖宗會替她說話,微微愣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