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床太軟了,軟得像是要腐蝕他的脊椎,沒關系,他本來就睡不著,黑暗里他聽著關柏平和的呼吸,他知道他睡著了。關柏的手指就毫無防備的平攤在他的手邊,傅楊猶豫一下哎,然后悄悄將自己的手掌覆了上去,他從前是那么高調張揚的人,如今只敢在無人得見的夜里悄悄與他十指相扣。
人類的手指是很玄妙的器官之一,除了平日里拿筷子敲鍵盤以外,它還牽著那么幾根看不到的細絲。十指相扣,指腹與指腹之間細膩的紋理若有若無的挨在一起,像是兩顆千溝萬壑的心貼在一處。溫熱的體溫順著交扣的手指爬上心臟,由此得到一次體溫的交換。
傅楊不一樣,他對這雙手太熟悉了,當他一無所有時,只剩下一遍又一遍自虐一般回憶這個人的每一個細節。
困意就是順著這雙手爬上來的。
他有了這些年他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睡眠。
清晨關柏是被傅楊的動靜驚醒的,他的手上扣著另一雙手,而傅楊滿頭的冷汗,臉色蒼白。
第七十七章
傅楊握這他的手握得太緊,緊得他都有些疼。關柏沉默了一會兒,卻沒把手抽開,由著他緊緊握著他直到這一會兒夢魘過去。
這樣的夢他太熟悉,黑暗里沒有盡頭的噩夢或者是永遠被困在特定的某一天,其實也沒什么,一會兒就過去了,忍一忍,忍一忍就好。
果不其然,一會兒傅楊的呼吸就漸漸平息了下來,噩夢過去了,關柏抽回了手,起身去浴室洗臉。冰涼的水沖在他的手上,手背上顯現出了三個青白的指印。
估計要好久才能消掉,他嘆了口氣,還未多想,浴室的門忽然就被"碰"的一聲打開了。傅楊帶著點不可置信站在門口,關柏被門的力道帶得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了身后的大理石瓷磚上。
傅楊沒想到他真的在門后站著,伸手連忙拉了他一下,還沒來得及問他疼不疼就先看到了他手背上的指印。他變了臉色,“怎么弄的?”
關柏借著他的力站直了身體,輕輕皺了皺眉,背后碰在墻上的地方有一點疼,他抬眼看傅楊無奈道,“你握的。”
傅楊噤聲,然后轉頭出了浴室,去包里摸了一瓶紅藥水出來,關柏走了出來,傅楊轉過身道,“我給你上點藥。”
關柏失笑,“就這么點青色,過幾天就好了。”
傅楊不吭聲,小心翼翼拉過他的手給他慢慢涂紅藥水,關柏看著他低垂的眼瞼,“你昨天夜里,夢見什么了?”
傅楊的手頓了頓,“我沒做夢。”
關柏抽回了手,他移開了眼睛,他沒相信傅楊的說辭,"有時候會很難,不過習慣了就好了。”
傅楊繼續慢慢涂完,然后才開口道,“關柏,你信我一次成么?”
他的語氣太過委屈,關柏嘆了口氣,傅楊繼續道,“我……習慣不了,但是今天過后應該慢慢就可以了。”
關柏沒再說什么,他甚至縱容傅楊睡在他的房間里,直到此次考察結束。
其實傅楊說的是有道理的,他的精神肉眼可見的開始恢復,夜晚似乎也不再做噩夢,只是他再也沒有握著他的手入睡。
回倫敦的時候正巧臨近新年,傅楊搬回了之前關柏樓下的公寓中,他沒再打擾他,安靜得讓關柏覺得重逢是一場錯覺。
關柏沒請到假期,他決定元旦就不回家了,上完了假期前的最后一節課,他沒急著出校門,而是站在門口與保安聊了幾句,之前他出事學生寄放在這里了很多給他的信件,他都挨個好好收著了,回家打算一封一封看過去。他從來珍惜別人的心意,半點不肯浪費。
收集起來居然也填滿了一個紙箱子,他抱著箱子出了門,門口一輛車安安靜靜停了許久,關柏十分眼熟,他本來想裝作看不見,這輛車幾乎每天都會停在這里一會,他知道是誰,不去問,也不去打擾。那輛車的主人似乎也是如此,他們彼此沉默站在一個靜默的時間點,仿佛只是這樣遠遠看著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