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站起身領了訓示,又道:“考完還未曾拜會夫子。”
程大伯忙道:“去吧,去吧,好好把題目跟夫子說說,聽他的教誨。”
程平出了程大伯家門,走向村頭兒柳夫子家。
適才程大伯和程平說的是正事,伯母邱氏沒有參言。等程平走了,邱氏道:“我看六郎對三娘也不是全無意思,三娘溫柔懂事,這實在是一樁好親。”
程大伯擺擺手,接著修理農具。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你就這么保準阿平能考中?二郎年輕的時候縣試考的還是頭名呢,可后來怎么著?”
看丈夫皺著眉,要發火的樣子,邱氏連忙道:“我沒旁的意思,我是怕那起子臟心爛肺的說你,侄兒老大了,不給張羅新婦,怕是要謀奪侄兒家財。”
程大伯停下手中的動作,邱氏說的也不無道理。
“再者,”邱氏湊近,“六郎若果真中了,說個高門貴女,那貴女以權勢驕人,親人族人們怕是連他家門都進不去的,我們也不過空落個官家親眷的名聲。”
程大伯終于點了點頭,“你讓我再想想。”
邱氏很懂過猶不及的道理,不打擾丈夫,徑自出了門去。
程平哪知道前些天剛按下的小火苗這會子又有死灰復燃之勢,正跟柳夫子說得樂呵。
柳夫子說來是個悲催人,仕途不順到了極點:二十九歲中了進士,然吏部試五年都不曾通過,把當日春風得意、打馬長安的勁頭兒打擊得七零八落,沒辦法,只能去地方上當幕僚。先在襄州,但襄州刺史不幾年就死了,新補的這位是帶著全套班底上任的,柳夫子只能揮一揮衣袖,換個地方。后跟的這個冀州刺史倒是身體康健,但他正準備致力于一項高危活動——造反。
柳夫子沒什么高風險高收益、妄圖混個從龍之功的賭徒心,發現了異常,趁著事情未發,趕緊編個借口跑了。
后來又輾轉過兩個地方,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做得不長久,真真正正的十數年一覺仕途夢,除了一點人脈還有更少的一點錢,什么也沒剩下。
后來干脆就在一個相得的同年治下,找了個山清水秀之所,買了兩傾地三間屋,小隱隱于野起來。但成天垂釣種菊也挺沒意思的,就在屋前掛個牌子,曰“志學館”,當起了蒙童夫子。
如今這位同年早回去做了朝官,但柳夫子卻在本地扎了根。
程平對老師這生活狀態羨慕得緊,柳夫子虛點著小弟子,“你還沒在紅塵中打過滾兒呢,就惦記著隱退了,真真憊懶。”
程平把后世著名的漁夫和富翁一起曬太陽的笑話講給他聽,“……富翁說:‘有錢以后就可以悠閑地躺在海邊曬太陽了!’漁夫說:‘可我已經躺在海邊曬太陽了啊……’”3
柳夫子哈哈大笑,笑罷點頭,“很有點先秦寓言的意思。“他看程平一眼,”可惜啊,風刀霜劍,你是沒法躺在海邊曬太陽了。”
程平抬眉,與老師對視半晌,垂下眼笑了。
“雖是被逼著,卻也未嘗不是好事,你不當被困在這方寸之間。”柳夫子正色道。
程平點點頭。
柳夫子斜靠著隱囊慢慢閉上眼,半晌道:“心小志大,思圓行方。4去吧,宦海中撲騰去吧。”
程平鄭重拜謝老師,恭敬地退了出去,全程師徒都不曾提縣試一句。
第二日,程平吃過朝食,把自己收拾妥當,主動去大伯和夫子家通報考試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