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得見柳氏女郎,是在兩天后。
早晨出發時,天氣就陰沉沉的,到午時便落起雪來。雪時斷時續,雖然一直在趕,到日暮時也沒有趕到下一處驛站,車隊便在一處樹林外扎營。
吃過飯,士子們有的還在看書,有的已經歇下了,程平不習慣跟人合住,即便同帳的是周通和楊華,總覺得尷尷尬尬的,便披上羊皮大襖,走出帳篷。
天矮地白,風雪交加,只帳篷中可見點點燈光,好一片蒼涼氣氛。
正抽著脖子賞雪呢,聽到影影綽綽的說話聲由遠及近,程平扭頭,一男一女兩個身影,這是——什么情況?
“女郎有話就請說吧!天色晚了,女郎與某在一起多有不便。”
“兒還未多謝陸郎前日為家兄延請名醫的事,如今他好多了。若無陸郎,兒真不敢想……”
“柳刺史為國盡忠,亡故于任上,某為柳郎君盡一份心,是應該的。”
“兒,兒聽聞長安長姊曾與陸郎訂親,后來婚事未諧,此是我柳氏對不起陸郎,兒——愿追隨陸郎,便是為婢為妾,亦不悔也。”
程平僵著脖子不敢動,出來賞個雪竟然聽到表白現場,還有陸侍郎之前的舊情·事,這若是被發現,就尷尬了……
“某已經知道女郎的意思,然婚姻之事,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非是你我可講的。至于為婢為妾的話,更是不要提了,女郎請回吧。”陸允明冷清的聲音。
程平轉著眼珠子,這就是傳說中的“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兒自知才色皆不如阿姊,然兒待陸郎之心卻是真的。”女郎有點哭腔兒地說。
“事情不是這樣算的,女郎趕緊回吧,以后不要提這件事了,某亦當沒聽到。”陸允明聲音中多了些無奈,但拒絕之意卻依舊堅定。
女郎再看一眼陸允明,以袖掩面,跑走了。
唉,程平有點同情這個妹子,單戀表白被拒什么的,真是個悲哀的故事。
下面程平就驚恐的發現,該被同情的是自己,陸侍郎怎么朝這邊走來?我這與雪夜渾然一體的大襖竟然沒有起到保護色的作用?
已經近到眼前了,沒辦法,程平只好叉手行禮。
“程郎君怎么在這曠野之中孑然獨立?”
程平在“悟道”和“賞景”之間果斷得選擇了后者。
“哦?可得了什么佳句?不妨說來聽聽。”陸允明似笑非笑地說。
程平后悔,還不如說悟道呢,雖然有些無稽,但臉皮厚些,隨意扯兩句《道德經》就過關了。這唐朝人也是,怎么賞景就必須得作詩?后代春游必須寫作文是不是就是你們的遺毒啊?你們讓多少孩子玩都玩不痛快你們知道嗎?
在詩禮唐朝,自己一個讀書人,面對的是未來的主考,這個時候張嘴結舌,不說點什么,實在過不去,程平急得左右亂看。
陸允明負手而立,好整以暇地等著。
看到營帳,程平突然想起一首納蘭詞,“某自己無所得,倒是有一首鄉鄰的曲子詞,與此情此景頗合,請侍郎鑒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