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十八了,后日便是休沐日。”這日程平剛到,正喝孟氏私房茶,孟員外郎突然這么說。
程平以為他要說旬休大伙聚餐的事,正要再次表示感謝,孟季春擺擺手:“本部與別的部有點不大一樣,休沐前一日慣常要開旬會的。”
程平擺出愿聞其詳的嚴肅神色。
“旬會主要就是匯報這一旬的公事,也預先說一說下一旬的事情。”
程平秒懂——跟后世公司的周會一樣,還真是古今一體。
“雖名義上是向徐尚書匯報,但尚書公事繁多,所以一般都是竇侍郎主持。各司郎中、員外郎還有主事們都要參加的。”
程平點點頭,向一位潔癖強迫癥領導匯報工作,想來不是一種愉快的體驗。
看程平凝重的神色,孟員外郎安慰道:“悅安你才來,暫時又沒擔什么事責,無需擔心。”
兩人畢竟交淺,程平不方便問大領導是不是變態,孟季春也不好把領導的變態之處直接告訴他,兩人飲盡最后一口茶,接著核算賬目。
雖然算的是去年的秋賬,但因為要查閱一些舊例,程平對當代財政也就有了更多的了解。了解的越多,程平越郁悶,曾經繁榮富裕的大唐王朝雖然表面上還勉強維持著升平的花架子,實際上已經千瘡百孔了。
且不說經濟基礎上層建筑這些理論,單說最直白老實的——人是要吃飯的!吃不上飯,就會求變,比如造反。
如今,照著程平看,老百姓們離著吃不上飯也不遠了。
唐初實行的賦稅制度是租庸調制。所謂租庸調就是,在均田制基礎上,按人丁收稅、征發徭役,人人有田,人人納稅,人人承擔徭役。
后來隨著大量的土地兼并,特別是安史之亂后產生大量流民,租庸調制已經失去了它實行下去的基礎,沒辦法了,改成了現在的兩稅法——按地畝收稅。
說起來似乎更科學,稅收也確實比沒改革之前要多不少,但這種稅制一開始制定的時候帶著點臨時稅法的性質,有諸多不科學之處,比如讓戶部度支官員頭疼的各州稅率不同問題。
便是嚴密的律法,尚且有人要鉆個洞子出來,這種本來就有漏洞的,執行起來便成了漁網。
比如國家雖然規定只收“夏秋”兩季稅——這也是兩稅法這個名字的來源,但實際上各種雜稅很多,別的不說,過些天就要征收青苗稅。
程平是田舍漢出身,雖然沒干過什么農活,到底家里頂門立戶的“小郎君”當了好幾年,對地畝產量還是了解的。
以村子里中等人家計算,扣了這些稅,也就剩個口糧,還是粗糧為主那種。若有個天災人禍,恐怕就得賣地了,那就更不夠吃,最后只好當莊客或者流民——這還是齊州這樣田地肥沃的地方。
程平看的賬冊里的情況要比齊州嚴重得多,也難怪朝廷規定當年秋稅要十一月前交齊,而現在已經是第二年的二月中旬了,稅才收上來——還是在皇帝給了一些減免政策的基礎上。
程平想起前世讀過的白居易名作《觀刈麥》來,自己地里產的糧交稅,只能拾點田里掉的麥穗充饑,這樣的事很可能就在到處上演著。
“徐尚書從昨日便沒來戶部,不知怎么的了。”程平還沉浸在憂國憂民的思緒里,突然聽到孟員外郎說。
程平哪知道這個,便只搭個腔兒,不過是表達聽到了的意思。
“戶部尚書也實在難做。”孟季春搖搖頭,頗為感慨地說。
這個程平無比同意,國家養官員養軍隊修這個修那個,什么都要錢,而錢又實在是少——入不敷出,這個活沒法干。
但程平不過一個小小主事,琢磨也是瞎琢磨加白琢磨,還不如想想旬會怎么應對來得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