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回家以后,點燈熬油地寫工作總結——如果這旬會只是例行公事,沒什么難過的,孟員外郎不會單拎出來提醒,再想起竇侍郎那干凈整潔得過分的廨房和冷冽嚴肅的眼神,程平不能不認真對待這件事。
如果是激進派,這會子該提出自己對稅制的看法和憂國憂民的態度了,但程平不是,她只是就事論事,列了列這幾天核算的幾冊賬本——這算工作成績,然后提出一條小建議——賬單用表格形式,并根據某縣的賬冊,設計了一張表。
話說現在的賬冊看起來實在是太費事了,各項冗雜在一起——不同項目冗雜,麥下面是米,米下面是豆,豆下面可能就是生絲;賬目陳述與數字冗雜,一眼看過去,如果沒點耐心,直接就想扔了。
若是表格,就清晰明了得多。
程平拿著自己設計的表,有些猶豫。沒對著大政方針指手畫腳,甚至連后世的復式記賬法都不敢提,只提這點形式上的改變,饒是這樣,程平也擔心會不會得罪人。
大家已經這么記賬記了幾朝幾世了,估計很多人都不愿意改變,而且表格形式,可能更容易顯露出一些問題來,這樣有些貓膩就不好做了——會不會仇恨拉得有點廣?這可跟把某縣賬冊上的錯誤挑出來不一樣。
程平膽小怕事地又另做了一份工作總結,前面不變,后面把提建議改成了表決心。
兩份都背熟了,到時候看情況用哪一個吧。
然后程平便見識了戶部旬會的“盛況”。
最先被落了臉是戶部司郎中,作為戶部“中層”里的頭一位,被竇侍郎問得啞口無言:“邢郎中上旬時便說嶺南道丁口統算的數目已經基本有了,如何今日還沒有做出詳報?”
邢郎中訥訥地說:“其中有兩州的數字與舊數相差甚大,只好又發回去重審了。”
“邢郎中在接到州縣報數文書的時候都沒看一眼嗎?”
誰跟你似的竟然能把舊例也都記住?但這話不能說,邢郎中只好請罪。
后面每個人都被挑出了疏漏,想來這已經是常事了,大家倒也沒有情緒激動的。
程平的頂頭上司孟季春被指責的是“度支的秋賬又算了一旬,這一旬一旬又一旬,何時能算利索呢?”
竇侍郎又看程平,“先時沒個主事,尚書憐孟員外郎手下只幾個流外官還有吏人做事,特請圣人分了制科士子來,如今程主事到了,還望度支司莫要把秋賬算到收青苗的時候,青苗又算到夏賬為好。”
孟員外郎臉黑,看不出紅不紅來,聲音倒穩,只答應著。
這些中層干部說完就是主事們,程平排在第二位,第一位是戶部司的劉主事。
劉主事是這些人里唯一一個沒被挑出毛病的,還被說了一句“劉主事辛苦了。”
劉主事滿臉激動,整衣行禮,話里帶著顫音兒:“這都是下官的本分。”
見如此,程平毫不猶豫地用了表決心那一版。
竇侍郎看著程平:“程主事新到,還不熟戶部規矩。本部是憑本事吃飯的,不興那虛頭馬腦的吹拍,以后這些虛話還是收起來吧。”
程平紅著臉謝罪。
竇侍郎冷聲道:“制科算學考出來的,總要有點實在東西,好好幫著孟員外郎核算賬目吧。”
程平叉手行禮:“是。”
然后輪到下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