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黜陟使一行并沒去瓜縣館驛,而是就在鹽井附近村寨空地上安營。
上到吳長史下到五井亭長,所有地方鹽官心里都是一沉,陸尚書這是真動怒了啊。瓜縣鹽監臉上的笑掛得很辛苦,尤其收到吳長史的眼刀以后。
有本地官員處理死難者后事、安撫鄉民,戶部諸官沒什么事,官階高的一些候在陸尚書跟前,而程平等低階官吏吃了晚飯后就自動散了。
程平胡嚕胡嚕肚子,帶來的胡餅有點干硬、腌肉脯也不好消化,好在還落著兩口熱水喝,不然胃該造反了。前世程平有個鐵胃,這一世卻不大好——這一世的爹胃就不好,或許是遺傳。
出了帳篷,往四周眺望,莽莽山嶺黑黢黢的,在并不明亮的月下,顯得有點嚇人。在不遠處的山坡上就是鹽場,場邊小屋的燈火很明顯。程平提著燈籠朝鹽井走去。
離著還有一段距離呢,便聽到犬吠,程平停住腳。鹽場有人舉著燈火喝問:“什么人?”
程平對本地方言半懂不懂的,但這么簡單的還是能聽出來,便喊道:“我是戶部鹽官,來探看一下鹽井。”
拿火把的兩人趕忙接過來,近了又給程平行禮。
程平攔住:“你們帶我在這轉轉吧,黑燈瞎火的。”
這一片鹽場不小,有三口鹽井,今天埋了人的那口鹽井最大,看直徑大約有八·九米。井上面又有架著的轆轤滑車,旁邊有儲存鹽鹵的池子和一排煎鹽用的灶眼。
程平問看井人采鹽的工序流程,其中一個漢子連說帶比劃地跟程平介紹了一遍。
簡單地說就是用大繩拴著大牛皮囊,垂下井去取鹵水,然后用轆轤提上來,倒出鹵水,再垂下,如此往復循環。從早晨到午后,不間斷進行這一操作。
到午后泉脈鹵水漸漸少了的時候,就需要把鹽工垂下去人工取鹵了。
到傍晚時分,鹵水正好取光。第二日鹽鹵泉脈還會再漲上來。
從井里取鹵的同時,同時把鹵水上鍋煎煮提煉,才能得到白鹽。
其中最費人力、最危險的是取鹵過程。
程平問:“若下井出了事,家里老小怎么辦呢?朝廷給多少補償?”
兩個看井人想來是得了囑咐,都訥訥的。程平嘆口氣,便不再問。
一圈,心里越發悶了,走回營地去,略洗漱,躺在帳內,聽著山風和偶爾傳來的犬吠聲,程平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第二日,程平是被隱約的號子聲吵醒的。她穿好外袍,走出營帳。不只她,也有別的官員出來探看。大家彼此打了招呼,正要回去洗漱,陸允明出來,對大家淡淡地說:“既然都醒了,一塊去看看吧。”
晨曦中,一群光膀子的漢子拽著大繩正在用轆轤提鹵水,灶眼也已經點上了火,婦孺老弱則在燒灶。號子聲、說話聲、吱吱嘎嘎的轆轤聲,交織成一片熱火朝天的氣氛,仿佛昨日的悲劇不曾上演一般。
五井亭長一晚沒睡,眼袋越發深了,昨晚被瓜縣鹽監訓了一頓,自知這個亭長是當到頭了。這會子看到貴人們混在亭戶當中,不由得戰戰兢兢的,很怕有個磚頭瓦塊讓貴人磕著碰著,那真是十個自己都賠不起。
昨天靠聽的,到底不詳細,今天親眼看見,程平才真正了解了采鹽制鹽的過程——以及辛苦。
就那大牛皮囊,不知是由幾塊整張牛皮補綴而成,這一囊,估計要有三四百斤的鹵水。十幾個壯漢不斷地用繩索把皮囊拽上,倒出鹵水,再放下去。這樣的天氣,鹽工們不穿上衣,還都汗淋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