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夫人看江遠。江遠笑道:“這是我跟你說過的陸誠之,這是他的愛徒小程郎君。”
江夫人輕輕一福,“陸郎君,程郎君,請恕不能遠迎之罪。”聲音溫柔好聽,似汩汩溫泉。
江遠對夫人笑道:“陸誠之不是外人,不要講這些客套。”
夫人認真瞪他一眼。
被塞了滿嘴狗糧的程平垂下眼,瞥見旁邊陸允明的大氅角兒,嘿,旁邊還有個更資深的單身狗呢……對比出幸福,果然!
進屋,程平先聞到一股奇怪的味兒,只見當屋放著一個壇子,壇內飄著些雞蛋——真有生活情趣,這兩口子自己腌雞蛋呢?
陸允明略挑眉,卻沒說什么。
江夫人著人把壇子抬走,又對陸允明和程平笑道:“陸郎君與程郎君寬坐,奴去后廚看看。”
陸允明笑道:“阿嫂請自便。”
女主人走了,江遠與陸允明、程平分賓主坐下,侍兒奉上香茗。
程平一邊喝茶,一邊不露聲色地打量這屋子。堂上正中掛著紅梅吐艷圖,題詩字跡飄逸灑脫,落款卻娟秀清麗,印章是碧蕊居士,程平猜這或許是江家兩口子的合作。又案上散著下了半截的圍棋,圍棋旁是繡繃子、扣著的書冊《刑獄冤案錄》和隨意散放的《瑯嬛游記》《陳珍珍傳》,另一邊是兩盞殘茶。程平腦子中閃過八個大字:“賭書潑茶,神仙眷侶!”
江遠笑道:“你才來,不知道這里出了‘神仙’。”
“哦?”陸允明抬眼。
“有人自稱鹽仙,能不沉于水,又能吞火、治病,聚了不少信眾。”
程平在心里打個突,這是要做什么?歷朝歷代,要興點風浪的,最喜歡打的就是宗教旗號。
陸允明作為職業政客,政治嗅覺就更靈敏了:“什么來歷知道嗎?”
江遠笑道:“我處江湖之遠,哪清楚這些。適才只是與內子說起,內子便把她腌蛋的壇子抬來。這蛋在白水中便是沉的,在鹽水中便是浮的,看來本州鹽池不只帶來利稅,還產出了神棍。”
所以剛才這兩口子是在討論用科學破除迷信?程平以為的隱士恬淡生活情調畫風一下子突變成了福爾摩斯日常。
程平又想起死海的故事,羅馬統帥狄杜進兵耶路撒冷,攻打到死海邊,下令把俘虜都趕進海里淹死,浪頭卻總是把這些俘虜送回來,狄杜就以為這是神跡。東西方人思維竟然如此相似!
陸允明失笑道:“阿嫂聰慧過人,吾等不及也。”
江遠笑道:“聽聞信那‘鹽神’的很多都是婦孺,若都似內子這般,那‘鹽神’也成不了氣候。”
程平只覺得這狗糧香糯好吃得厲害。
聽江遠這么說,再看到桌案上的《刑獄冤案錄》,陸允明眼底閃過一絲憾然,清行當年最愛審案提刑事,如今卻只能在家里與夫人說說了。
“某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為何這鹽水便能浮起呢?”
陸允明用眼看程平,總覺得她雜學多,或許知道。
程平抓抓頭,只好用唐人能聽懂的話解釋了一遍浮力、密度和體積的問題,又引申開,“便是鐵這么沉的,若打成船,只要結構合適,也可以浮在水上。”
陸允明和江遠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江遠看著程平笑道:“程郎君莫非在刑部,或者——工部?”
陸允明也看一眼程平,眼中帶著自己都不知道的自豪對江遠道:“他在戶部。”
江遠搖頭笑道:“當真后生可畏!”
程平趕忙行禮:“江郎君謬贊,不過碰巧知道而已。”
陸允明和江遠又聊幾句故人事,其中難免涉及朝政,江遠只是聽著,并不發表言論,陸允明聞弦歌而知雅意,也便不說那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