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坐在上面,看著朝堂萬象圖,摸著新留的小胡子,面上笑吟吟的,心里卻在發狠。
這場爭論一爭就是個把月,眼看就到新年元正了,還沒爭出個頭緒來。倒是先下來了程平的升遷文書。
因為程平“忠信清慎”“勤于公事”,所以擢為米南縣縣令,從七品下。
桌案上就有全國的輿圖,程平手在上面轉了兩圈,終于找到花生米大的這塊地方。這里屬于河南道,泗州下屬六縣之一,是個下縣,故而縣令是從七品下。
程平很滿意,挺好,富饒的魚米之鄉。滿意過后又慫唧唧地惶恐起來,我真的要去主政一方了嗎?壓力好大!還是喜歡聽差辦事、不擔主要責任的縣尉……
其余戶部諸官都來道喜。京官說來是榮耀,但這長安城大官大宦多如牛毛,隨便扔塊石頭,就能砸著個穿朱著紫的,自己這幫人充其量就是個干雜活的。出了京,自己主政一方,過過當主官的癮……想想就覺得好。另外,想升遷,在仕途有大作為,總要有地方經歷才好,只窩在這戶部待著,有什么出息?
眾官心里都嘆程平好狗運,羨慕嫉妒有之,恨倒還不至于。
孟員外郎是真舍不得程平,“我固然知道以悅安你的人才,就譬如錐之處囊中,必然有脫穎而出的一天,然而這一天也太快一些。我私心里真舍不得你走。”
程平也舍不得孟員外郎,上司常有,這么好的上司估計就不多了。
等別人都走了,程平跟孟員外郎說掏心窩子的話:“平這心里也不舍得很。在員外郎的恩庇之下,下官這戶部的日子過得著實舒坦。每日算算賬目,下了值,去東市逛逛,騎上驢慢悠悠地走回去……這乍然要去南邊,負責起這么許多生民,實在惶恐。”
孟員外郎看出程平這話說得真心,反而勸她:“怕什么?都是一步步走過來的。”
程平點點頭,說了一句后世名言:“真是摸著石頭過河。”
要走程序,要辦交接,上任這事本也沒人催,程平慢慢地整治行裝,等過了年再南下。
聽說程平外放了河南道縣令,周通很是高興,“真好!原來在鄉下看傳奇上說‘連升三級’,你這哪是連升三級?”周通掰著手指頭算,“中間隔著正九品上下兩級、從八品上下兩級、正八品兩級,再到從七品,你跳了七級!我的個老天!”
程平讓他給逗樂了,別離情緒都沖淡不少。
周通高興完了又沮喪:“你都是一縣官長了,含英也不錯,只有我還是白身。”
程平把前兩天陸尚書那句“好飯不怕晚”拿來安慰他:“這種事早一年晚一年有什么?我們還年輕著呢。”程平戳戳周通,“莫非怕穿朱著紫的時候,額生皺紋、胡子拉渣不好看?”
周通推她:“都名府了,還沒個正形!跟你說正經話呢。”
程平瞪起眼睛:“我說的何嘗不是正經話?我們才弱冠年紀,真不用急躁,急則容易出錯。”后面半句就帶了點勸告的意思。
周通領她的好意,點點頭:“我省得。”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若說穿朱著紫最好看的,就是陸尚書。”
陸尚書……程平只在收到告身文書那天去他廨房拜謝了一回,有旁人在,不過只說兩句官面話。后來請戶部同僚吃酒,陸尚書和竇侍郎都沒到。莫說這次升遷全賴陸尚書褒舉,便是普通的上司下屬、座主門生,也該當單獨去拜謝一回。
程平又回到長安重新過上歡樂小日子的時候,朝中因為陸允明的鹽改奏表又掀起了大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