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鄭重了臉色:“人命關天,總要一試的。”
穆刺史沒想到這程悅安懂事只是表象,其實是個喝生水長大的杠頭!簡直沒事找事,又死不聽勸。周望川這什么眼光啊!
穆刺史不必給他一個小縣令面子,當下肅然道:“那姚氏子就不是一條命嗎?程縣令未免太偏頗。”
程平站起來謝罪,卻只謝態度的罪,對判決結果閉口不提。
穆刺史徹底放棄勸這油鹽不進的,就這德行,周望川和陸允明都是混慣官場的,想來也不會怪我,讓他吃個教訓也好。
穆刺史打著官腔兒道:“此案本官再斟酌,程縣令沒有他事,先退下吧。”
程平叉手,恭敬地退下。
趙主簿與端著茶盞的穆刺史對視一眼,便也跟著施禮退下。
程平想著穆刺史對自己“程縣令——悅安——程縣令”這稱呼上的一波三折,在心里幽幽地嘆口氣,以后不好混啊……
至于魏氏案,程平對穆刺史的判決結果已經不抱什么期望了,只能指望刑部那幫人有個有同情心的。
青苗稅到京的時候,泗州本季大案卷宗也送到了刑部。
一審二審判決結果不一樣……刑部侍郎笑一下,挺長時間沒見過這種愣頭青了,再看縣令的名字——“程平”,好像有點熟。這不是前陣子戶部小出了一下風頭那個主事?好像圣人親點了他一個外放官,看來是放到泗州去了。
刑部侍郎再認真看一遍卷宗,“教化”二字讓他想起前陣子今上剛寫的教化詩以及這位皇帝年輕時候的“俠義事”,再考慮到程平是陸誠之舉薦外放的,而泗州刺史卻是鄧黨……刑部侍郎是徹底犯了難。思索再三,最后本著“有法可依”的精神,到底判了魏氏絞刑。
然而這事卻不知怎么被御史知道了。御史林薔扛出《禮記》,“兄弟之仇,不反兵”,認為魏氏為妹妹報仇符合“禮”的要求,所以她雖然犯了法,卻可以法外開恩,所謂“居禮者不以法傷義”。
另一位岳御史卻持相反論調,并彈劾米南縣令程平不依法判案。
另一位官員則又引申到泗州教化和治安問題上來,認為這是泗州刺史失責。
眼看要擴大化,皇帝及時摁住,才沒讓這件事立時膨脹起來。
皇帝與陸允明對面坐著,想到早間那差點又冒頭的“黨爭事”,皺眉道:“這個程平,是真能找事兒。朕當時怎么點了這么個傻氣的刺兒頭!”
陸允明笑笑:“或許是因為在傻氣上,圣人還看到他一點俠氣。圣人早年總想著當個俠客,‘言必行,行必果,己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阨困’1,又嘗誦李太白《俠客行》,點他倒也不奇怪。”
皇帝笑起來,“……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眼中露出感慨,“朕若不是生在帝王家,一定是個俠客。”
陸允明笑著喝口茶。
皇帝本覺得程平還是不適合當親民官,聽陸允明說起年輕的時候,又有些釋然,年輕心熱是好事!
“罷了,這小子既是朕的門生,朕總要給他兜著。”
在皇帝又在朝堂上發表了一番懲惡揚善、教化百姓的高論之后,魏氏殺夫案也有了終審判決——免死刑,徒三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