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慎之又慎,拿出比當年考科舉寫策論還仔細的勁頭兒寫了魏氏殺夫案的判決意見——倒不是當年不夠仔細,但考場之上,畢竟沒那么多時間容她這樣細細推敲。
程平把草稿刪改了兩次,又“不恥下問”去找刑獄典史——這種老刀筆吏都是寫訴訟案牘的一把好手,兩人又斟酌一番,才算定了稿。
再就是青苗稅錢糧和賬冊,安排押運人手。依照過去縣衙的慣例,程平把李縣丞和白縣尉留下看家,帶著趙主簿,一路南行,往州府治所所在的臨淮行進。
趙主簿這人,有點虛頭馬腦,但日常相處是很愉快的。他說話總是很委婉,從不正面反駁,很懂適可而止,察言觀色能力也強,那微露痕跡的照顧和恭維拍得程平通體舒泰。
程平暗自感嘆,腐化墮落的感覺真好啊!
米南離著臨淮不算遠,饒是走得不快,三天也就到了。
程平整衣行禮:“下官參見使君。”
穆刺史看起來比程平那位白撿的老師周刺史還要年輕一些,白凈面皮,三縷美髯,雖算不得美男子,但也自有一股儒雅的文士風度。
穆刺史微微笑道:“程縣令請免禮。”
等過了一會程平扯出老師周刺史來,穆刺史對她的稱呼就自然地改成了“悅安”,臉上的笑也帶上兩分恰當的慈愛。
所謂“居移氣,養移體”,程平到底也混了一陣子朝廷,讓陸尚書磋磨過多少回,又去山南西道出差逛游了一圈,在這樣的老牌政客面前,倒也不丟份兒,秉著下官和晚輩的本分,卻不怯懦瑟縮。
穆刺史憶一下當年,程平表達兩句對周刺史的感恩,兩人再說幾句京中人事,扯一點本地風物,氣氛甚好。
穆刺史略知程平底細,年歲不大,出身寒族,明經及第,制科得官,不過一年就放了外任——想來是個有些本事的,畢竟能得那位陸尚書青眼,不是易事。
只是沒想到他還是周望川這老兒的弟子——這倒是真有意思了,不群不黨還是腳踏兩只船?心里這么想著,穆刺史面上卻一臉欣賞,拈須笑道:“不意周十二竟然得此佳徒!”
拉完關系,說完客套,程平呈上青苗稅賬冊。
穆刺史只略看,便放在一邊,笑道,“悅安辛苦了。”
程平卻不居功:“這是安公早就備好的,下官只是運送過來。”
穆刺史哈哈大笑,“悅安倒是實誠。”
程平彎起眉眼,靦腆一笑。
坐在程平下首的趙主簿對這位主官也有點不懂了,聽起來竟然是頗有背景的,看他與穆使君答對,也不是不懂事,怎么……
程平又呈上魏氏殺夫案的卷宗,嘴里解釋案情始末。
穆刺史看一眼程平,笑道:“魏氏按律當斬,但其情可憫,可減一等改成絞刑,算是兼顧了法理與人情。或如先時徐氏子為父報仇案,先斬后旌,也算有判例依據。悅安這一舉將死刑改成徒刑……恐怕太寬仁了吧?”
程平據理力爭,把姚大郎的惡行和魏氏的悌德做對比,又引申到社會影響上去,表示若殺了魏氏,不利于“教化百姓”——沒法傳播社會正能量。也隱晦地表達了自己對徐氏子為父報仇案的意見,還是把案情的是非曲直弄明白得好。
沒想到程平如此不識抬舉,穆刺史臉上的笑淡下來:“悅安所慮也有些道理。只是刑部重法,悅安所判既不依刑律,也不依判例,恐怕是通不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