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縣試完結時,米南水利工程完工。本縣萬千百姓偕老帶幼站在堤壩上看“開閘儀式”。
吉時到了,穆刺史一聲令下,運河開閘放水——沒錯,不是程平,是穆刺史。
這么大的工程,豈能不跟州府報備?開始穆刺史只是冷眼旁觀著,讓趙主簿隨時匯報進程,后來發現這事竟然真成了!這在米南,固然是程平的政績,但這也是泗州的事,說來也是自己的政績……
工程即將完工時,程平揣著“工作匯報”去請領導“指導”工作。
都快完工了,還有什么指導的?都是些虛得不能再虛的事,比如“擇吉”,八月一共兩個好日子,是八月十六好,還是再拖一拖,到八月二十五再說?再比如請穆刺史來主持開河大典。
穆刺史笑著點點頭:“我看八月十六就甚好!節日間,正合與百姓同慶。”
程平滿臉歉意:“只是這樣,過節時使君便不得在家團聚了。”
穆刺史道:“為了黎民百姓,這又有什么。”
程平情真意切地說:“使君拳拳一片愛民之心,實為下官等之楷模。”
穆刺史笑著看程平,這位程縣令不是那種不會說話的愣頭青,你聽這話說得多順耳,只是這性子……算了,到底年輕。關于殺夫案在朝里的爭論,穆刺史后來都聽說了,當時就驚出一身冷汗,沒想到小小的案子,差點掀起大風浪,又猜測程平的背景,云里霧里的有點讓人看不清。
可惜得到消息的時候有點晚,米南水利工程已經進行將半了,錢糧都已到位,不然穆刺史對撥款的事還要再斟酌斟酌。
好在那件事對自己也沒什么真切的損害,他既然有背景,那便容讓他一兩分又如何?穆刺史又擺出了長輩的款來,溫言夸贊程平,又留程平在府衙吃飯。
一個刻意籠絡,一個有心修補,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仿佛前幾個月的不愉快從不曾存在一樣。
滾滾運河水沿著新修的河道奔流,兩岸百姓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程平站在穆刺史身后笑了。
程平非常有誠意地趁著穆刺史在,組織了一次歌詩盛會,作詩的但凡有點眼力勁兒的,都要點到這位“使君”。穆刺史含笑而來,含著更大的笑而歸。
程平又密集地組織了幾次不同級別類型的盛會——士族的、趕考士子的、縣學生的,讓人篩出或者背景厲害或者詩厲害的,編成集子,很不要臉地親自寫了短序,緊著讓匠人刻印去。
然后這些新鮮出爐帶著熱乎氣兒的詩集便跟著士子們一塊進了州府,只等回頭再傳進京——當官當然要為民做主,但是做完主,也得讓人知道。
關于最近自己做的這些事,程平也捫心自問,我是不是太功利太沒操守了?就如白直小少年說的,“氣節”呢?又揣度,是不是每個政客開始時都這樣自問過?比如陸尚書?
程平想起第一次與陸尚書吃飯時他評價自己那位姓趙的同鄉,他當時怎么說的?“‘政’之一字,從來不是直心直腸、不能忍耐、不知變通之人寫的。”陸尚書少年登科,混跡中樞,跟一幫官場老油條過招,當時他是不是也曾這樣彷徨過,那句話是不是他自身經歷之后“多么痛的領悟”?
原來在長安的時候,程平有點怵頭見陸允明,這哥們不好糊弄,長著一雙x光眼,總能看透自己心里那點小九九,只是有時候他可能沒說破。
如今離他遠了,程平倒真有點想他。有的人就跟金箍棒還沒被猴兒玩壞之前的狀態似的——“定海神針”,有他在身邊,哪怕他不說什么做什么,你心里也是安穩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如果這位大兄dei在身邊,看著自己上任以來這一通神操作……程平只覺得后背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