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賑災糧到了米南。程平去與管糧食的戶部倉部司高員外郎做交接。
高員外郎也算老熟人了,對程平笑道:“悅安這縣令做得是真好,這回肯定能升一升的。”
程平趕忙謙虛兩句,又道:“外放了,真是想念戶部諸位官長同僚,就連部里大堂種的那株海棠樹都幾度入夢。”
那株海棠是戶部前老徐尚書種的,算是戶部的“部寵”。多少人上班第一件事都是先圍著盆景樹轉一圈,摘一摘枯葉,順便澆點水——你摸一摸我碰一碰,你澆一點我澆一點,硬是把好好的海棠樹養成缺葉沒毛的病嬌兒。
聽程平提起這棵樹,高員外郎笑了,看看左右,悄聲對程平道:“陸相不讓大家照顧那棵樹了。”
程平一臉與高員外郎感同身受的無奈,被剝奪了上班唯一的樂趣了呢……
高員外郎對這位前同事很是照顧,利利索索地把手續辦完。給各地賑災糧的量是上面批下來的,但具體操作時給什么質量的卻是糧官說了算。高員外郎一揮手,給米南的糧都是最好的。
作為回報,程平把生石灰防潮的事科普給高員外郎,他是倉部的,這個用得著。
高員外郎聽如此說,很是重視——防鼠還好說,防潮實在是倉儲里的大難題。
現在存糧少不覺得怎么樣,聽說過去倉廩豐實的時候,倉底都是腐糧,僅儀鳳二年就曾扔掉幾萬石受潮腐壞的糧食。
程平親自陪著高員外郎去常平義倉參觀,又詳細得講解了生石灰的用法:“江南雨水大,現在幾日就要一換,長安比這里干爽得多,石灰更換的頻度可以再摸索。員外郎只看這石灰成粉了,就是吸飽了水,該換了。”
高員外郎一一記下,笑著對程平道:“等你回長安,我們去平康坊好好喝一場酒。”
……喝酒就喝酒,為什么選平康坊?你們唐代男人真的沒救了。
程平心里吐著槽,面上卻笑道:“好!到時候不醉不歸。”
趙主簿看撥給米南的都是上品糧,又見程平與高員外郎談笑風生,心里很是羨慕,朝中有人好做官,果真是!
糧入了倉,程平的心徹底放了下來。堤上讓李縣丞盯著,治安交給白直,縣衙庶務有趙主簿,程平只在館驛蹭前蹭后。
不敢去招惹陸允明,好在還有老師周望川。師徒如父子,老師來了,學生在旁邊伺候著,多正常的事啊。
周望川讓她晃得心煩,皺眉笑道:“這雨還沒停,你就先惦記補種秋糧的事,還真長本事了!”
程平賠笑:“‘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老師讓學生多讀圣人書,學生也是按圣人教誨做事。”
周望川沒脾氣:“行,行,已經派
了人去沼州找秋糧種子了。若到時候天晴了,時候還來得及,第一批一定先給米南。”
程平得了便宜,趕忙稱謝。不過叫程平說,本來也應該先給米南,就是雨停了,別的地方水退也得有段時間,不像米南,本來沒遭大洪水,排水系統也好,種子拿來就能種。
看程平還端茶倒水,一會兒問“老師對本地風味還吃得慣?”一會兒又問“老師覺得館驛潮濕嗎,要不要加一條羊皮褥子?”周望川道:“你還想怎么著?”
程平嘿嘿一笑,把先時自己許給世家大族的那些空頭支票招了出來。既然朝廷的黜陟使來了,能不能兌現一部分?比如開個座談會、給個表彰什么的?
周望川作為鄧黨一員,對士族感情復雜。之前看程平與本地士族打得火熱,心里不無疑慮,此時聽她細說其中交易,才放下心來,當下笑道:“陸相也算你的座主,你怎地光磨著我?這事他出面最合適。”
程平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輕聲道:“座主怎比老師親近?”
周望川想起當年自己在齊州謝師宴上收程平為徒時說的話,“縱便阿平及第了,你也只是他的座主,總不及我這老師親近。”頓時一口老血卡在喉嚨,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被老師趕出來,程平收斂了嬉笑神色,琢磨琢磨措辭,去主院。
求老師與士族周旋這事本也是半真半假,更多的是起個“告知”的意義。不論是身份還是政治立場,這事都是陸相更合適。適才又打聽清楚了黜陟使行程,程平知道,必須得抓緊了。
陸允明剛接見了兩個回來復命的官員,之前米糧分幾路運往各州府,免賦稅的旨意、安置流民的方策、以工代賑的文書等都一并下發,這兩個就是負責其中一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