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也知道不大可能從陸允明這種人嘴里聽到“不行”的話,便道:“堅持一下,馬上就到了。一會我去附近找找,看有沒有人家,你的傷口必須處理。”
往常與陸允明在一起,程平都裝乖巧,能聽陸允明的都聽陸允明的,這會子卻拿起了主意。隨著身份暴露,程平原來對這位座主的敬畏懼怕似乎也消失了——反正已經這樣兒了,還能怎么的?這大約就是傳說中的“破罐子破摔”和“死豬不怕開水燙”。
程平把陸允明藏在樹叢里,到底撕一塊濕袍子下擺給他把腰纏上,又讓他側臥以抬高出血位置,“你在這里等著,我去去就來。”臨走,又解下橫刀刀鞘放在陸允明手邊——刀和劍都丟了,這刀鞘到底是鐵的,制式貨,至少能當個短棍使使。
程平跨步要走——
“你這樣子……”
程平停住腳,低頭看看緊貼在身上的衣服,回頭對陸允明隨意一笑:“性命面前,別的都是末節。”怕陸允明嘮叨,程平快步走了出去。
陸允明閉著眼,攥著拳,感覺這輩子從來沒這樣無力過——即便當初宮廷政變命懸一線,即便被下獄也從不曾如此,當時覺得死便死了,而如今……陸允明看著程平消失的方向。
程平先去河邊處理了血跡,然后順著小路往下游走。也是運氣好,不過三四里路處,便有人家。程平不敢露出身份——現在汴州政治氣候詭異,現在是躲“賊”,以后保不齊會躲官兵,好在等著參軍點兵的時候換下了啰嗦的官服,穿的是一件普通圓領袍,于是便謊稱是過路的客商,糟了劫匪。
此時民風還算淳樸,程平求救的這家一對中年夫婦外加一兒一女,男主人與小郎君才從田間回來。看程平狼狽模樣,那婦人找出自己的衣服給她穿——程平卻“恩將仇報”,要買他們拉犁的驢子。
前陣子汴州推廣曲轅犁,這里離著州府近,屬于最先得到先進技術那一批。這男主人也按照上面給的式樣新制了犁,試一試,果真輕便,于是買了一頭驢子來耕旱田種豆。
聽程平要買驢,男主人直搖頭,“這是耕地的驢子,不賣。”
程平錢袋里常年備著幾小塊碎金子、幾顆銀珠并一點銅錢,換衣時便取出二兩來重的一塊金子,換算下來總要兩萬錢左右,買頭驢加一輛柴車富富有余。
程平懇求:“我們不過是缺個腳力,這塊金子買一頭驢、打輛新車還有富余的。郎君拿去緊著再買一頭,并不耽誤活計,剩下的錢還能再添置點別的。”
程平連皇帝都能忽悠得了,這男主人哪里禁得她勸說,很快便答應了。程平又問他村子里可有跌打郎中。
鄉下地方哪分什么內外科,郎中倒是有一個,什么都治。
程平又跟這家主人買了點吃的穿的日用的,然后請對方引路去請郎中。
有銀珠子引著,那郎中雖覺得這個小娘子詭異,但還是跟著來了。
見了樹叢中的陸允明,郎中大吃一驚,這哪里是“被賊砍了一下,受了點小傷”?難怪那小娘子一定要讓自己多多地帶金瘡藥,還讓帶上縫合的針線。
而且,這人衣服雖然破爛了,但仍能看出是官袍——郎中早年也曾在城里游方行走過,很知道些外面的規矩體統,這樣的紫袍,豈是普通人穿的?這分明就是朝中大官!
郎中哆哆嗦嗦,如何也下不去手。
程平幫著他清洗傷口打下手:“您趕緊縫吧。”誰知道那幫人什么時候找來?
郎中撲通跪下:“草民草民沒給人縫過這么大的口子……”
程平聽他重音放在“人”上,立刻明白了,原來這位還兼職獸醫:“您原來給別的怎么縫就怎么縫,都是皮肉,人與獸又有什么差別?”差別或許就是人格外脆弱。
程平看著陸允明,這缺醫少藥的,又河水里泡了這么久,若繼發感染……又慶幸,好在這條河還算清澈,若是城內河,又洗衣服又涮馬桶的,陸相這條命十之八九就得交代在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