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作美,陸允明與程平下午到終南山別院時,天便陰沉沉的,晚上更是下起雨來,“到天明點點滴滴”,第二日的秋游登山只能“泡湯”。
死宅程平一點也不覺得掃興,早晨洗漱完,穿著木屐子踢踢踏踏地去陸允明的正院找他吃朝食。
陸家在終南山的院子修得很有味道,主院里抄手游廊檐下種了大株的芭蕉,雨水落在上面滴滴答答的。
“雨打芭蕉”在詩詞里總是與“惆悵”“苦悶”“思鄉”“孤獨”等情緒連在一起的,不知道屋里那位昨晚睡得怎么樣,是不是有感于懷一夜未眠,然后成詩百八十韻?
程平帶著點壞笑走進正堂。婢子打起簾子,笑道:“阿郎正等郎君呢。”
看見程平進來,陸允明指指自己對面的位置,隨口問:“初來山里,昨晚睡得好嗎?”
程平笑道:“門生沒有擇席的毛病,睡得甚好。座主休息得怎么樣?”
陸允明點點頭。
“‘秋風多,雨相和,簾外芭蕉三兩窠。夜長人奈何?’1”程平覷著他的臉色,輕佻地道,“聽著廊外雨打芭蕉的聲音,座主竟然睡得好……”
聽了這不知誰人填的半闕《長相思》,再看她的神色,陸允明抿抿嘴,瞪她一眼。
程平在心里翻個白眼兒,假道學!
兩人對面坐著吃飯。
粟米粥熬得粘稠,雞子煮得很嫩,蝦子蒸餅很鮮,腌小菜也很入味……這樣的山居早餐,雖簡單,卻分外好吃。程平吃得很香甜。
那半闕詞讓陸允明有點惱羞成怒,心說,女郎家,哪有這般口無遮攔的?但瞪完她,又有些后悔,她即將遠行,不該對她發脾氣,再說,她一直男兒似的,哪注意這個?陸允明心里咀嚼著“夜長人奈何”一句,想到昨晚臨睡了特別想找她說會兒話,走到廊下了終究又繞回來,目光不自覺地便柔軟起來。
程平把小小的蝦子蒸餅塞到嘴里,又就一口粥,正吃著,抬頭看陸允明吃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莫非難道、難道莫非真讓我猜中了,這哥們昨晚失眠?古代文人的情懷啊……
吃罷飯,因為外面下雨,兩人只能在室內消磨時間。能做什么?不過是觀兩卷書,下一回棋。
程平這棋下得很一般,不愛全盤統籌,也不提前算計,雖偶有奇招,但后力不濟,往往也就廢了。
陸允明笑著皺皺眉,平時看她做事也頗有章法,跟棋風完全不像,可見棋如其人這話不靠譜。
陸允明的棋藝高她很多,也不過是如師父給徒弟喂招一樣,陪著她玩。程平棋下得不好,眼力還是有的,輸一局和一局,便扔了子兒,“不下了!”
聽著這有點賭氣似的口吻,陸允明笑問:“怎么不下了?”口氣里不自覺地便帶上了兩分哄的味道。
“您說您勝了不高興,被殺上一小片也不著急,下個棋還跟謝東山打淝水之戰似的……”程平搖搖頭。
陸允明啞然失笑:“還是怪我了?”
“下棋嘛!總要將輸的時候唉聲嘆氣,贏的時候拊掌大笑,爭子的時候恨不得揮起老拳,那才酣暢淋漓!”
看著滿篇歪理的程平,陸允明笑吟吟地點頭:“受教了。”
程平一看就知道他沒往心里去,唐代受魏晉裝風氣的影響,總要萬事不動聲色為上,陸相,中毒不輕!
到了深秋,白日短了,又是陰雨天,黑得越發早,吃過朝食沒多久就吃中飯,又一會天就黑了,陸允明感慨,這一天過得也未免太快。他很長時間沒過過這樣悠閑怡然的日子了,不由得有些感慨。
婢子掌燈,仆役抬上暮食食案來。食案上多了一壺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