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允明是西北招討黜陟使,全權處理回鶻犯邊事宜,程平等云州守將自然要向他做戰報。
在路上時,約略說了幾句,詳細的戰報會議是在府衙內進行的。
這種會,云州方面有資格參加的只有刺史程平、長史吳昆和司馬楊華,而招討軍里則主要是領各藩兵馬的主將們。
程平的戰報一點都不花哨——跟陸允明共事過不短時間,知道他作風求實,再說,云州戰績,實在也無需用什么花巧東西裝飾。
程平先說總體方略——城外鄉民疏散進山以及地道隱藏,云州城憑借高城深池堅守;然后順著時間順序說殺狼山伏擊戰,簡述了伏擊方策、我方戰損和殲敵人數;再然后便是主體戰役——云州保衛戰,圍城時間、參加云州保衛戰的募軍人數、團練人數、武器存量、強攻戰、拉鋸戰、夜襲,遇到的主要問題和解決辦法,估算的殲敵人數……
一組組數字拋出來,沒什么豪言壯語,整個敘述甚至平實得略顯生硬,然而聽者都是軍中行家,都知道這些數字代表著什么。云州保衛戰打成這樣,雖在規模上比不過先秦邯鄲之戰、漢時梁國之戰、本朝睢陽保衛戰,但也足以載入史冊了。
聽她說到最后的箭矢告罄,眾將都有點心有戚戚,沒有弓箭對守城一方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武寧軍都知兵馬使何達,早在程平落難徐州的時候便認識,總覺得這位小刺史“詭計多端”,恐怕還藏了什么后招,當下笑問:“若大軍未到,悅安當如何呢?”
程平停頓一下,微笑道:“還能如何?戰到最后一刻吧。”
何達沒想到她這般“老實”,不過想想也是,敵眾我寡,城池已破,又有什么辦法?
長史吳昆忍不住補充道:“先時刺史吩咐下官,城破時,由楊司馬帶領云州軍突圍;為熄回鶻可汗怒氣,防止云州被屠城,程刺史——以身殉國,由下官將其首獻于桑格略。”
陸允明聽得“殉國”兩個字,只覺得心被人狠狠地攥了一下,目光如有實質地盯在程平臉上。
也不只陸允明,與會的絕大多數人都把目光轉向她,氣氛也莊重肅穆起來。在座的多是武人,與婉約的文人們不同,崇尚的是重然諾、輕生死,對以身殉國這種事,有一種天然的敬服。沒想到這位年輕的程刺史不只智謀過人,還貞烈若此……
程平被這種給烈士上墳的目光看得有點發毛,只好干笑著打個哈哈:“幸好諸公來得早,不然某就只能‘轱轆’著迎接諸位了。”
眾人:“……”
程平習慣性地看陸允明,我的笑話——不好笑?
陸允明面沉似水。
程平訕訕地抿抿嘴,好吧,我確實一直沒有講笑話的天賦,什么笑話都能讓我講成鬼故事。
還是何達給面子,先笑了兩聲,然后有幾個將軍也笑了笑,程平才從自己的冷笑話中脫身。
聽完云州戰報,招討軍這邊由行軍司馬趙原介紹雁門一戰的情況,還有最新的戰略安排——在回鶻大軍投降以后,陸允明便已派昭義軍、鄜坊軍、河東軍三部約五萬人馬奔赴東受降城,與安北軍夾擊最后一部分回鶻軍隊。
程平看陸允明一眼,心里很有點羨慕嫉妒恨,狗大戶!人多錢多走實力碾壓路線,爺只能摳摳唆唆玩小巧……
似感受到程平的目光,陸允明也看她一眼,兩人目光對上,程平很溫良謙和地一笑,若無其事地又看向介紹情況的趙原。
陸允明還未從那狠狠的“一攥”中緩過勁兒來,看她貌似沉穩謙和實則吊兒郎當的樣子,不禁升起些薄怒,簡直不把性命當回事!然而更惱的還是自己,來得太晚,讓她受這么多苦,差一點就陰陽兩隔了。
楊華抬眼恰看到他們的眉眼官司,捕捉到程平眼中那一閃即逝的“恃寵而驕”,不由得心里一悶,只好喬裝不在意地扭過頭繼續聽戰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