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招討軍拔營,陸允明回京繳旨。同時去的還有黠戛斯使團和回鶻使團,皇帝敕旨也令程平跟隨招討軍一起回京述職。
黠戛斯使團是敕旨上有的,回鶻使團是程平建議陸允明帶上的——不能放葉其阿回去,放回去就是個后患,還是以懷柔的方式把他拘在長安的好。
對于這位殺兄投降、目前回鶻部實際上的首領,陸允明也不放心,便聽從了程平的建議。
在云州城,程平又見了納音最后一面。前次,納音是強大回鶻的宗室子弟,是“使節”,程平可著勁兒地籠絡他;這次,卻是戰敗的回鶻部新任可汗——皇帝冊封這位從未見過面的外甥為“仁順可汗”。
再見納音,程平有點不知說什么好,尤其對其父的自殺,覺得很是遺憾。
綽度這個人,因為身世,頗受一些回鶻老氏族排擠,也并不很得桑格略信任,生前除了仁慈之名,沒什么建樹,沒想到會在黠戛斯人占領都城的時候自殺殉城——讓程平想起很多中原文人的氣節,可見其母恒泰公主和中原文化對他的影響。
程平便問候起恒泰公主。
經此一役,納音臉上已沒了先時的天真,頗有一部可汗樣子地回答:“多謝使君問候,家祖母身體尚安。”
又是個被逼著長大的小孩……程平在心里嘆一口氣,到底沒有念叨戰爭與和平這個話題,她只是點點頭,“春天來了,外面天高地遠、碧草如絲,可汗可以帶公主多出來走走。”
納音面色有些松動,點點頭。
程平對他行禮:“平不日將回長安述職,不能專程去拜別可汗了,還請恕罪。”
停頓了片刻,納音道:“使君保重。”
程平再對他行禮,便告辭出來。
“我把使君的八音盒轉送給了祖母,她很喜歡。”
程平停住腳,轉過身,看納音一眼,再次行禮,然后便走了出去。
臨行前,程平又忙著見三位縣令,跟屬官們開會,給自己的刺史工作掃尾,還抽空與當地士族開了個告別會——多謝他們在云州保衛戰中的傾力相助。對自己的好兄弟楊華,程平更是不舍,找了個機會,兩人大醉一場,以至第二天陸允明相召,程平還帶著宿醉。
陸允明看她一眼,知道她這陣子忙忙碌碌,端的是“有始有終、有情有義”,想到“有情有義”幾個字,陸允明抿抿嘴,到底沒忍心在人前給她沒臉,只點點頭,待她入座,說起大軍拔營后云州戍衛的事。
二月初,招討軍踏上歸途。
自那日認清了與陸允明之間的“前景”、親自給這段感情蓋了be章之后,程平就有點避著陸允明,不能對人家負責,就別瞎撩撥了。
程平真有點同情陸允明,與那位柳夫人,當初如果不是政治形勢,多么好的一對璧人,這會子估計娃都能寫詩了;后來一直打光棍,直到遇到某位渣女……
程平渣海無邊,回頭是岸,每天都提醒自己“要把陸相當座主當上司”,“要有底線,不要耍流氓”……又慶幸,陸相到底是宰相,拿得起放得下,肚子里能撐船。他這把年紀,單不了幾年了,等嬌妻幼子在懷,再對著朝堂上面目可憎的“程侍郎/程御史”,或者偶爾想起已經辭官歸隱的“悅安”,會不會寫首傷感的小詩小詞以示對這段夭折感情的懷念?“非關病酒,不是悲秋”什么的?
程平想著想著,就把自己想難過了。目光投向前面的主將車駕,因怕露了行跡,片刻便挪開眼去,北方的春天來得晚,還是一片蕭瑟氣氛,天青白青白的,遠處灰黑的阡陌村莊,腳下古道殘雪……
陸允明從忽閃的車簾里看到右后方的深緋色身影,心硬地繼續把目光放回手里的書冊上。
二月底,終于到達長安。
這次戰爭算是在西北邊界立了威,回鶻已經被打殘,只要黠戛斯人不鬧騰,大約西北邊界能平安個幾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