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峻接過帕子抹一下嘴角,程平大駭,那顏色在嘴上不顯,在雪白的帕子上卻很是觸目驚心,這怎么看都不像只是酸梅飲子的顏色。
竇峻卻不怎么意外,適才嘴里有血腥氣,他便知道了。
竇峻的病到底驚動了皇帝,派了幾名御醫來診視,卻也只能說出是脾胃失調,陰血虧虛,幾名醫生斟酌著開了養陰止血的藥來。皇帝令竇峻在家休養,好了再來,戶部事由程平暫領。
程平越發忙了起來,陸允明過府兩次,每次都見她帶著幕僚甘彧在書房忙。看她始終沒再養出多少肉的小臉,陸允明到底不忍心再用兒女私情擾她。再說,有些事并不是說出來的,而是做出來的,日久見人心吧。
好在朝堂上常能見到,不只常參朝會,便是仗下議政,圣人也常找她問政——既是因為皇帝對她器重,也是因為戶部掌管天下財經出入,但用銀錢,就要經過戶部。
紫宸殿上,陳、鄧、陸三相坐在皇帝下首,三省六部各主要執事官都在。程平坐在右側中間的位置上,與左側前排的陸允明斜斜相對。
工部尚書張文暉正在說營造山陵的事。自國庫日漸充盈以來,皇帝修建陵寢的事便提上了日程,具體監造的便是工部尚書張文暉。
帝陵由太史令孫玉親自選址,延續本朝自太宗以來“因山為陵”的傳統,如今已經修了兩三載。
張文暉匯報了近幾個月工程進度。
皇帝略皺眉,“朕不是說了‘從簡’嗎?怎么進度這般慢?尤其這半載,也太慢了。”
張文暉忙站起謝罪。
程平有點同情他,沒有現代工具,硬要鑿山為陵,怎么可能快得了。
卻聽張文暉道:“一則是去冬苦寒,山間又冷,化凍晚,故而耽誤了些進程;再則,也是因為戶部銀劃撥時常延遲,臣也找過兩次竇尚書,見他左支右絀面有羸色,實在不忍相逼,此臣之過也。”
趁人病,告人狀?程平作為暫時的戶部掌門人,忙站起來請罪。
她回來時日淺,現在初掌戶部,這事本不與她相干,照常理,面子上請個罪,緊著把缺工部的銀錢補上就是了。
陸允明看她鄭重的樣子,便知道她又要有事情了,皇帝到底不如陸允明了解她,等她告罪完,正要當個和事老,說和兩句,誰知程平接著道:“戶部主要收入,一則是常規兩稅,一則為鹽稅。此時夏稅未至,能動用的銀錢只有每季鹽稅。去歲,圣人定制,歲儲糧錢十一之數……”
程平記性不錯,嘴皮子也利索,噼里啪啦地給皇帝算賬,收入了多少,除去要結存儲蓄下來的,又有多少要支出:南邊槽船修造用多少;出兵招討回鶻用多少;還有皇帝給太后修宮殿,禮部修大型叢書《郡縣志》,當然還有這無底坑似的營造山陵……一句話,現在戶部是有錢了,但也不是物質皆大豐富,只能可丁可卯地花著。
張尚書拿天氣說事,程平也拿天氣說事,有時候鹽稅因天氣原因到的晚十天半月,戶部也變不出銀子來不是?
眾朝臣不聽戶部在朝上這樣擺明車馬算賬有幾年了,不由得都有點感慨。
先時徐老尚書愛在朝上算賬哭窮,各部要錢要得狠了,老徐就開始掰扯進了多少,各部花了多少,又常不要面子地免冠謝罪請辭;
后來陸相掌戶部,他是財大氣粗的,幾年間鹽稅翻了幾番,各部手里寬松許多,再說,陸相這人看著溫雅,其實并不太好說話,便是鄧黨的也不大敢逼勒他;
再后來竇七主事,這是個冷著臉硬抗的貨,固然丁是丁卯是卯招人煩,但頂不會訴苦。
沒想到,現在換了程平,又聽到算賬的聲音,且比徐尚書算得還仔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