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峻是在七月的一個大雨天過世的。
消息傳過來,戶部氤氳起一片悲哀之氣,大家聚在大堂里,互視一眼,不知道說什么好。他在的時候,大家怨他甚至恨他,他走了,卻又有些蒼涼哀傷。
程平舉著傘,冒著雨往宮城方向走去。
孟郎中在廊下拉住她的袖子:“悅安,你去哪里?”
程平平靜地說:“我去問問竇尚書的封謚。”
孟郎中松開手。
聽說戶部侍郎程平求見,皇帝對陳相、鄧相、陸允明、禮部尚書謝亭及其他幾位重臣道,“是為了竇七的事來的。”然后便吩咐宦者:“讓他進來吧。”
仗下議政剛結束,便傳來了戶部尚書竇峻過世的消息。重臣們都在,皇帝臉上帶著些哀傷,讓大家也議一議給竇峻的封謚。
程平進來便肅穆著臉行禮,行完禮,皇帝賜了座,程平便開門見山地說:“臣來問一問給竇尚書的封謚。”
這哪里是來問封謚,分明是來討封謚的。皇帝抿抿嘴:“悅安看該給竇尚書個什么封謚好?”
“臣當年初入朝,便在竇尚書手下,現在又是其佐官,按說此時當避嫌——”
皇帝有些無奈地看著她,你也知道當避嫌啊?
程平面容哀傷:“然竇尚書去了,臣內心惶惶,若駒馬失其群首,此來一則是問問竇尚書封謚,等見了他身后的孤兒寡母,也不至于無詞答對;再則也是請圣人指點迷津。”
程平停頓一下,目光清正:“至于具體的,不管給竇尚書什么追封謚號,俱是君恩。以竇尚書為人,不會爭這些,臣等自然亦無二詞。”程平說完鄭重地稽首行禮。
殿內一時安靜了下來。她的哀兵之策,眾重臣都是插上尾巴就能飛升的狐貍,豈能看不出來?然而還是被她帶入了情緒,一則是她委實說話情真意切,再則眾臣也實在沒想到程平會不惜自貶,說沒了竇峻便“內心惶惶”……
便是陳、鄧兩位老相公也有些動容,別看如今一呼百應,若一日倒首,是否也會有人這樣來圣人面前給自己掙封謚?
皇帝緩緩地嘆一口氣,“自先徐尚書的時候,戶部便主官佐官上下相得,如今還是這樣,戶部的風氣正啊。”
這話涉及別人,程平不好謙虛,只好施禮。
皇帝又道:“適才諸公正在議此事,陸相建議追贈竇尚書太子少傅,謚號‘肅’,你也別避嫌了,說說看。”
程平看陸允明一眼,道:“剛德克就,執心決斷曰肅,臣以為陸相公所擬甚合竇尚書為人。”程平很現實,竇峻雖是三品尚書,但他不是科舉及第的,這些年主要在戶部,名聲不顯,與皇帝的私交也一般,這樣的大臣不少是沒有謚號的。若能得這個“肅”字蓋棺定論,他在天有靈的話,想來也是愿意的。
實際上,剛才工部尚書等幾個便認為只給追封即可,再謚佳號,則“加恩太過”,沒想到程平半路插進來,不惜自貶,使出哀兵之策,打動了皇帝和眾人心腸。也罷了,竇七都死了,還克扣他什么……
皇帝點點頭:“朕也覺得合適,那便是‘肅’吧。著禮部為竇尚書置辦喪儀。”
仗下議事也已結束,程平隨著眾議事大臣一塊出來。
陳相、鄧相走在最前面,陸允明本是錯后他們半步的,卻停下來等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