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空殼,失去了神韻,不再具備任何生氣。
沒有什么太大的殺傷力,就是整個世界都陷入了一種淡淡的死亡而已。
全都是空殼。
而眼前這片天地間的死意,它無聲,它無息,它不劇烈,卻像一層沉重、冰冷、浸透了骨髓的鉛衣,沉沉地裹壓下來,將高見的心肺都勒得生疼,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吞咽凝固的灰燼。
荒涼?死寂?
他曾在邊關見過荒涼,那是黃沙漫卷、白骨露野。
他曾在古戰場感受死寂,那是寒鴉枯樹、斷戟殘陽。
可那終究是“生”的另一種形態——沙礫下藏著蟄伏的草籽,白骨旁或許有蟲豸爬行,寒鴉的鳴叫是喪鐘,卻也宣告著腐肉滋養了新的循環。那是一種衰敗,一種終結,一種為新生騰挪空間的劇烈更迭。
而這里……
不是。
萬澗并非枯干,它們依舊有水,但那水是凝滯的,失了流動的魂魄,像垂死者渾濁無光的眼珠。
枯茅斷葦?不,草還在長,甚至更顯鋒利,只是那綠意是僵死的,帶著金屬的寒光,再無生命勃發的柔軟與韌性。
陌上無霜,亦無蟲鳴。廢田?連田的痕跡都已模糊,大地本身呈現出一種疲憊的、被徹底榨干的灰敗。
瓦礫塊壘?皮皴暮年?這些概念在此都顯得太過“鮮活”了,它們至少還承載著過往的痕跡,承載著時間流逝的重量。
這里,是徹底的空。
大地在腳下延伸,厚實,卻像一具被掏空了內臟的巨大尸骸,徒留空蕩的皮囊。天空高懸,廣闊,卻像一面蒙塵億萬年的、失去光澤的銅鏡,映照不出任何活物的影子。眼前那巨大的湖泊,水波不興,清澈得詭異,卻透著一股子死水的陳腐,仿佛連湖底的水草、游魚都已化作了透明的幽靈,只剩下一個巨大、冰冷、毫無生氣的空殼。
是的,空殼。
形容一個人是空殼,謂之“雙目無神”。
而這片天地,這蒼茫塞外,便是“天地無神”。
萬物皆在,形態未改,卻獨獨被抽走了那一點維系生機的、無形的“神”。那是存在的火花,是運轉的韻律,是萬物之間那看不見卻息息相關的靈性聯結。此地,那“神”已如風中殘燭,徹底熄滅了。于是,山巒只是僵硬的土石堆疊,湖泊只是凹陷的積水,風也只是掠過空谷的、毫無意義的嘆息。
沒有驚天動地的毀滅,沒有尸山血海的慘烈。有的,只是一種靜默的、均勻的、彌漫到每一粒沙塵、每一縷空氣之中的……淡。
一種稀釋到極致的死亡。
一種萬物歸于永恒的、冰冷的“無”。
它不張揚,不咆哮,只是靜靜地彌漫,像無形的瘴氣,侵蝕著誤入者的心神,讓高見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原來“存在”本身,竟也可以如此虛無,如此……空。
不是沒有物質存在,而是物質失去了內在靈性。
“這里就是塞外嗎?下面的草地,就是利刃原?”高見對楊凌問道。
“是,利刃原是這里唯一的綠意了,原本如果沒有這些的話,就真是滿地死氣了,現在有點綠意,也算是好事。”楊凌笑道。
高見沒說話。
這種綠意,真的算是‘綠’嗎?高見眼中看見的綠意應該是生命的律動,但現在眼前出現的,比油漆涂上去的綠油油沒什么差別。
但不管怎么說,這就是現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