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明地的山門之中。
聲聲鐘鳴在夏憂蠹的頭腦中回蕩。
幽明地的鐘聲刺耳至極,好像是真要把人拉進黃泉一樣,仿佛惡鬼嘶鳴一樣。
她拖過枕頭,蓋在頭上,想要將噪音隔絕在外,但鐘聲仍在繼續。
直到一堆一堆的烏鴉都被鐘聲吵醒,從巢中飛出,成群結隊地飛入空中,起落盤旋,仿佛是在彰顯著時辰已到,著這個世界已經晝夜倒轉,天翻地覆。
這是黃泉陰氣的效果,所以幽明地內,實際上是沒有早上晚上的分別的,一年四季都是那個樣子,所以非常依賴鐘聲來定時。
這些東西一齊上來,讓夏憂蠹腦子里的睡意全無,只得翻身起來,耷拉著肩膀,整理了一下頭發,扯了一下旁邊的簾子,打開了鏡子。
鏡子里面,是個漂亮的少女。
真的很漂亮,哪怕是瞎子,只要伸手摸一摸她的臉,就能感覺到那種柔嫩和完美的臉型,師父說這是‘資質’的一部分,她的漂亮實際上是體質原因,是因為她骨相特別的好,這輩子都是紅顏命,所以才會愿意收她為徒。
這也是幽明地修行法的一環。
幽明地,正所謂人命稟於天,則有表候見于體。察表候以知命,猶察斗斛以知容矣。表候者,骨法之謂也。
傳言帝王有龍顏,大臣有異狀,貴人都有貴相,就是如此。
不過,人分皮相,骨相兩種‘相貌’,世人眼孔淺的多,只有皮相,沒有骨相,便是以貌識人,但真人看骨相便能知其命運,所以有案骨節之法,能察皮膚之理,以審人之性命,無不應者。
能看懂骨相的人,就可以被稱為‘知命之工’,這算是一門很重要的算命手藝,而在神朝,算命占卜可是真實存在,切實有用的。
故知命之工,察骨體之證,睹富貴貧賤,猶人見盤盂之器,知所設用也。
善器必用貴人,惡器必施賤者,尊鼎不在陪廁之側,匏瓜不在殿堂之上,明矣。
富貴之骨,不遇貧賤之苦;貧賤之相,不遭富貴之樂,亦猶此也。器之盛物,有斗石之量,猶人爵有高下之差也。器過其量,物溢棄遺;爵過其差,死亡不存。論命者如比之於器,以察骨體之法,則命在於身形,定矣。
而夏憂蠹,幽明地弟子,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她的骨相就是貴氣美人之骨,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因為孤兒之身,被師父撿到,因為其天資進入到幽明地之中,成為一位‘知命之工’的入室弟子。
當然,這是廢話,能進幽明地的,都是天才,修行天資至少也是百萬里挑一的程度,什么千里挑一,萬里挑一,根本沒資格來幽明地旁聽。
不過,之前也說了,夏憂蠹是個孤兒,本來是應該吃苦的。
可她骨相富貴,導致剛剛被寫上名字,丟棄在路邊,就被幽明地的大能撿到,帶回山門做入室弟子,比什么富家大小姐地位高多了,一天苦都沒吃過。
到了現在,她修行至今已經五境,上次考太學失敗之后,頹廢到現在,也沒人催她,導致她一直到現在都還在頹廢階段,都頹廢大半年了。
“唉。”夏憂蠹摸了摸自己的臉,師父說,她這個骨相,一輩子都不可能吃得上苦,所以享受就行了,也別去思考自己的來歷了,好好修行比什么都好。
但她其實還是有些對自己的身世的疑慮的。
‘憂蠹’的意思是,擔憂蠹蟲吃掉書本,蠹蟲是一種妖蟲,喜歡啃噬書本,也叫蠹魚,傳言道:“世有不肖子,凡三變:一變為蝗蟲,貨其莊田廬舍而食之;二變為蠹蟲,貨其家藏古籍而食之;三變為大蟲,貨其奴婢而食之。”
更有詩云:“不道蠹魚能蝕字,也同螻蟻來鉆穴。”可見其平素里的習性。
但是,夏憂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那個素未蒙面的老爹到底為什么要給自己起這么個名字,這也是她對自己身世的唯一疑慮。
要是這個解決了,她就真的一點問題都沒了,可以享受一下富貴命了。
不過,這其實也是閑的。
夏憂蠹對著鏡子里那張老天爺追著喂飯吃的臉蛋,幽幽嘆了口氣。指尖劃過光滑細膩的臉頰,觸感好得讓她自己都嫉妒。師父的話又在耳邊響起:“憂蠹啊,你這骨相,天生就是躺在金玉堆里打滾的命,想吃苦?門都沒有!別瞎琢磨你那點來歷了,安心修行,享受你這潑天的富貴便是。”
“唉……”她再次長嘆,正準備放棄思考,像往常一樣考慮今天是去靈泉泡著發呆,還是去丹房找點零嘴,反正師父寵她,丹房的師兄師姐也不敢說什么,或者干脆繼續賴在床上數那永遠數不清的、在幽暗天穹下亂飛的烏鴉和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