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它。
毫無疑問,就是它,那只鬼。
現在的它和方九印象中通體漆黑,仿佛粘稠瀝青構成的鬼影不同。
它現在是一個真實的人,體格健碩,身材孔武有力,凌亂的頭發黏在他的臉上,雙眼布滿血絲,口鼻卻僵硬得像是石頭般一動不動,握刀的手不知為何正微微地發著抖。
現在方九終于明白為什么它如此執著于砍頭這一行為了。
因為它是劊子手,一名刀下寄宿無數亡魂的劊子手。
并且方九還注意到另一件事。
之前的砍頭鬼通體漆黑,看不見太多細節,如今的它歸于人形,方九能夠清晰地看見他的五官,正因如此,方九才會發現……他的臉長得和那對等待行刑的男女有六七分相似。
他終于來到刑臺上,像是剛剛跨過一座高山,疲倦地呼出一口氣,接著看向監斬臺里坐著的那位監斬官。
監斬官一動不動,但在一道突然炸響的閃電照亮整座法場后,監斬官高喊一聲“時辰已至”,接著抓起竹筒里的一枚“斬”字標,丟了出去。
令箭擲地聲被雨幕濾去了尖銳,劊子手提起刀,走到第一名囚犯背后。
他聽到女人哭泣的哽咽聲逐漸淹沒在暴雨里,沉默了兩秒,隨后手起刀落。
干凈利落的刀刃在雨幕里劃開一道銀線,劈出了生與死的界限,一道悶沉的重物落地聲后,部分血水滲進行刑臺的縫隙,另一部分則和雨水混合成淡紅的溪流順著邊沿流淌到地上。
第一名囚犯已被處決,剩下的囚犯哭聲自然變得更加凄厲。
劊子手重新提起刀,他的胸前和脖子都濺到了血,他卻對此惘然不顧,一聲不吭地朝第二名囚犯走去。
也就是在這時,方九看到這名劊子手的身上,隱約出現幾道黑氣。
這些黑氣從那具女尸身上彌漫出來,匯聚到劊子手的胸前。
方九瞇起眼仔細盯著看了幾秒,發現那些黑氣似乎慢慢凝成一個【罪】字。
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
囚犯的腦袋一顆顆從脖子上滾落下來。
劊子手至始至終都不曾有過動搖,每次都是手起刀落,動作干脆清楚,方九甚至能看見刀身在半空劃過的血痕。
而隨著他處決的人越來越多,他身上的【罪】字也越來越多,無數的【罪】爬滿他的四肢百骸,將他的軀體染成方九最為熟悉的漆黑。
現在它越來越像方九印象中的那只鬼了。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它接連處決十一名囚犯后才停下。
因為第十二名和第十三名囚犯,就是方九先前注意到的那對五十歲左右的男女。
劊子手忽地停住腳步,原本沒有表情的僵硬面部忽然抽搐兩下,握刀的手也劇烈顫抖起來。
雨更急了,沖刷著他靴子上的血漬。
在長達半分鐘的死寂過后,劊子手終于還是舉起了刀。
刀落時沒有刺耳的血肉撕裂聲,鋒芒柔和地劃過兩人的脖子,兩顆腦袋像是自然脫落般墜了下來。
而當這兩顆頭顱朝著行刑臺下方滾落時,劊子手忽然收刀上前,在最后關頭將它們攔住并彎腰撿起,又從腰間抽出一根血色的紅繩,將兩顆頭顱綁在一起,掛在自己的脖子上。
這個時候,海嘯般磅礴的黑氣從那兩具無頭尸體上涌出。
無邊無際的黑暗瞬間籠罩整座刑場,大量密密麻麻的【罪】字貼到劊子手的臉上,將他最后一點似人的部分也染做粘稠腥臭的漆黑。
現在,他已有十分像它了。
而剩下的黑暗則瘋狂地在刑場內蔓延,數不清的黑色【罪】字烙印在刑場、四周房屋的墻壁上、監斬臺上、地面……甚至連天空都無法幸免。
砍頭鬼回到法場,重新握住刀,走向下一名囚犯。
這次他下手不僅毫不猶豫,甚至動作要比此前快上數倍,抬手一刀便是一顆人頭落地,之后不做停留,快步走向下一名囚犯。
方九看著動作越來越快,逐漸朝自己逼近的砍頭鬼,嘴角一抽抽:“噶韭菜呢這是……”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在打比喻!”
頭頂的莉雅大聲嚷嚷:“他現在一刀刀噶過來了!你看了這么久到底看明白了沒?”
方九回憶起剛才的畫面,“說實話,看明白了,但是好像又沒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