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民逐水而居,逐漸發展出大大小小的城池,將各種資源聚集于此。因此,鄉村人想搬入鎮子,鎮上人想擠進縣城,縣城人削尖腦袋往郡府鉆。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令人嘖嘖稱奇。
棲云郡城的仵作班頭孫栓當差三十幾年,積攢了不少金銀。前年孫子出世之后,他把城內一間旺鋪賣掉,在城外置辦了莊園,讓老婆兒子媳婦孫子統統搬過去享福。
捕快本是賤業,仵作又是捕快中最卑賤的,成天與橫死之人打交道。
他們身上的陰氣太重,無人喜歡。工食銀也不高,一年才十五兩。盡管來錢的路子窄,比不了捕頭風光,照樣少不了茶錢、酒錢、力差錢。
比方說,仵作遲遲不肯查明死因,死者就入不了殮。或者查驗的時候,將遺體胡亂肢解。親屬為了逝者入土為安,只好進行打點。存在隱情的,更少不了大筆封口費。
只有碰到無主的血案時,仵作才沒啥油水撈,還要累成狗。
孫栓像蚊子積血似的一點點攢,老來竟然置辦了莊園,不能不讓人夸一句,好手段!
奇在他年過花甲,金盆洗手卸下差使,該好好享受田園風光,天倫之樂了。不,孫老兒連臨近主街的宅院也賣掉,搬去城南偏僻的爛屋,一個人獨住。
難道和家里人有矛盾?也不像。逢年過節時,兒子媳婦總會帶著孫子探望。
他偶爾出城,從不肯在自家的園子留宿,天黑之前必定回轉。
真是個怪人!
華王登基后改年號為天啟,沿用陰歷。一二三月為春,四五六月為夏,七**月為秋,十十一十二月為冬。
這一天正是天啟二十年的二月初一。
夜空靜謐,繁星閃爍。
初一俗稱朔日,月亮隱沒。童謠云,初一看不見,初二一根線,初三初四蛾眉彎……
星光下,地面模糊成一片,陰影濃黑。
信天游在樹影里滑行。
他的消化能力是常人幾十倍,食物全部轉化為純能量儲存,而非皮下脂肪,所以長不胖。但暴食之后,也是相對虛弱的時刻。懨懨的提不起精神,有點像吃撐了的大蟒蛇。
現在就好多了。
腳尖一點,人輕輕飄行出一丈多遠。不發出一點聲響,與夜色融為一體。
黑暗中,出現了一團模糊光亮。
等距離不到百米了,信天游藏身于一棵柳樹后,仔細觀察。
前方是一個破落院子,土坯圍墻倒塌了好幾處。茅屋檐下掛著一盞“氣死風”燈籠,朽壞的籬笆門大敞開,院中擺放一張小桌。
一燈如豆,一個白胡子老頭正在星光下獨酌。夾一顆花生米“咯嘣”嚼半天,“咕咚”灌下一盅酒,時不時以四十五度仰角憂郁地望向夜空。
氣氛陰森,特像鬼怪狐精出場時的情形。
這里位于南城的低洼處,不僅偏僻,一下雨就成澇。春夏蚊蟲肆虐,秋冬寒風凜冽。幾乎沒什么人家愿意住,除了一些窮苦人來此開荒種菜。
信天游微閉雙目,將聽力提升到極致。確定方圓三百米范圍內,只有老頭一個人。
今天中午,他在郡守府大嚼了一頓后,沒去安排好的客棧。
董淑敏需要調節身體適應“進化一號”的改造,把陪同他與馬翠花逛街的計劃推遲到明天上午,也沒有出門。
少年直奔書肆。
窩在云山十六年,信息閉塞。
這一次,他想從源頭到源尾梳理出一條清晰的世界演變脈絡。
郡城的書肆多,規模不小。
掌柜們往往帶點書卷氣息,見他不買書只翻閱,以為是誰家的書童來此惡補。樂于提供方便,不明白的地方還要解說一番,過過嘴癮。
信天游發現,確實存在一個消逝的文明。
零星見到了從先秦至漢、唐、宋……的典籍與史料記載,雖然殘缺錯漏顛倒,畢竟證明它們曾經存在過。那些閃耀星空的名字,老子、莊子、孔子、釋迦牟尼、李白……依舊熠熠生輝,被冠以“古賢”的頭銜。
然而,歷史發展在明朝的中期戛然而止。
傳說天神憤怒,以烈焰滅世。永夜降臨人間,煙霧籠罩大地。彗星隕落,天降酸雨。冰雪覆壓千年,迎來史上最嚴厲的寒冬……
看到這里,仿佛一道電光劃破長空。信天游目瞪口呆,差點驚掉了下巴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