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的,透特的眼皮跳得厲害。
通過偶爾會給皇帝做心理診療的亞當,祂知道所羅門曾窺見了舊日時代的一角——拜暗暗侵蝕祂的失序之國所賜。“恐懼來源于未知,所以消除恐懼的最好方法便是了解”,本著這個觀點,亞當在透特和所羅門之間牽線搭橋,前者在信中用一種審慎的語氣選擇性地告訴了后者一些和埃菲爾鐵塔有關的信息。
“你上次在信中說……”
所羅門突然沒了下文,并沉默了好一會兒。透特尋思著律師并不是個以記憶力見長的途徑,再加上皇帝陛下日理萬機,沒準早已忘了一封和公事無關的信件中的三言兩語,遂貼心地補上后半句,“那是一座某個業已覆滅的國家用來紀念某項重大活動的標志性建筑。”
“然后呢?”
“什么?”
所羅門終于轉過身來,用深黑的眼居高臨下地看著透特,“那是一個怎樣的國家?為了紀念何種活動?為了修建宏偉至此的建筑花了多少時間,多少財力?是什么層次的工匠修建了它,它除了紀念之外有無特殊作用?以至于它比我下令建造的巴別塔還要宏偉?”
看來重點是最后一句。透特在心里悄悄翻了個白眼,但語氣還是恭謙的,“陛下,過往之事,不必深究。”
嘖,難道我要跟你講這是為慶祝“法國大革命”勝利一百年而建造的嗎?一旦講到這檔子事情,就根本繞不開那個被推上斷頭臺的鎖匠國王和他那花錢如流水的敗家王后!為了讓“國王被庶民砍了腦袋”這事顯得更合理,祂沒準還要解釋一下沒有非凡的世界是怎么一回事,然后所羅門就會對此感到震驚,不可思議甚至還會覺得自己的王權深受冒犯,往后不動聲色地給祂穿小鞋……在揣測上位者的肚量時,透特不會抱有樂觀的態度,就像那句當下廣為流傳的諺語:“相信神明的威能,但不要相信祂們的仁慈。”
“你想要什么?”
在神秘世界,知識也是一種財富,顯然所羅門也是將這段過去的歷史當成了價值千金的財富——以為透特不肯透露正是覺得自己虧了。“不是代價的問題,皇帝陛下。”透特維持著嘴角矜持的弧度,
“這段歷史太過久遠,久遠到對現在的您,當下的帝國沒有任何實際用處。”
“你不否認自己知道些什么嗎?”
“我不喜歡說謊。”透特在心里補充道,尤其是面對一位擅長語言藝術的律師。這是祂從小養成的習慣。母親是個格外精明的女人,總是能識破年幼的祂種種拙劣的謊言,為了不自討苦吃,祂索性要么說真話,要么閉口不言,要么轉移話題,要么編織一些巧妙的,帶有誘導性的曖昧言辭——這個習慣在和阿蒙相處后得到了加深和強化,畢竟在一個欺詐與惡作劇之神面前撒謊總有種班門弄斧的感覺。
像是被祂的坦誠取悅了,黑皇帝刀削斧鑿般的面孔上揚起一絲笑容,悠然道:“有沒有實際用處是一回事,有沒有害處又是另一回事——難不成這段歷史含有什么連真神都能污染的內容,以至于連當作這漫漫長夜的調劑也不行?”
“陛下作為一國之主,想必是不缺手段打發時間的。”透特輕笑道,“又何必聽一個舊時代的遺物聽那些一碰就落灰的舊事呢?再說我這么一大把年紀了,記憶也變得不甚明晰,講起來怕是會顛三倒四,漏洞百出,掃了您的興,我自個兒也出了丑。”
在良久的對視中,黑皇帝只覺得祂的笑像是凝在了臉上面具一樣,就和祂貌似謙卑的言辭一樣,有種明目張膽的虛假。
“久遠的歷史你不記得,明天要演的那幕戲你總算記得是什么吧?”黑皇帝從鼻子里出了口氣,走進室內,在一張天鵝絨的長沙發上坐下,不容抗拒地說:“給我稍微講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