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簡單而言就是——
當下的朝廷乃是壓迫與剝削者,而萃心堂的以朋友之倫自治才是治天下之法,朝廷法策,只知向君而不知向民,乃是亂政、苛政、廢政。
何心隱說完后。
下方的許多書生士子都驚出一身冷汗,怪不得各地官府都想要抓他。
這儼然就是反朝廷的言論。
他說完后,扭臉看向議政官們,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
十余年來,他在各處講學,一直宣揚的都是:理想治世之法,實乃以朋為倫,百姓自治。
議政官們聽完這套“百姓自治”的理論后。
大多都撇起嘴巴,都不想與他辯論。
而是想要質問:他是不是無父無母、無師無親,竟幻想靠著朋友之論治世,簡直胡鬧。
這種政見,不該與其辯,而應直接將其抓進大牢。
這一刻,議政臺下突然冷場,竟無一名議政官登臺。
議政官們不是懼他,而是不想與一個瘋子辯論為何不采取百姓自治之法。
若天下百姓都能自治,還要朝廷有何用,要官員有何用?
就在這時。
海瑞站了起來,然后快步走上議政臺。
沈念下意識地就直起腰。
感覺就像回到了曾經在私塾就讀時,先生拿著戒尺走進來一般。
而在沈念朝前看的那一刻,所有議政官們都直起了腰,甚至還有人迅速整理了一下衣冠,包括坐在最前方的三名閣老。
這就是海瑞的震懾力!
他就是行走的綱常,行走的禮制,行走的大明律。
一旦被他彈劾,那定然是被尋到了實證,唯有認錯。
就連議政臺對面的書生士子們也都直起了腰。
他們知曉,海瑞是傳統的士大夫。
但海瑞知行合一的人生信條與彪悍的仕途經歷,不得不讓他們肅然起敬。
他尊崇皇權,但罵皇帝比誰都罵得狠。
他是官身,但卻與天下的官員幾乎都非同路中人。
這個人,完全找不到道德缺陷,甚至連孔圣人都可能沒有他在儒家道德上踐行得完美。
海瑞望向五步之外的何心隱,微微搖頭。
“爾看似寡欲,實則只有私欲;爾看似心中裝著天下,其實只有自己。”
“若無天理綱常,則人欲橫流,百姓不知禮法,或父子相殘,或君臣相叛、或夫妻反目,國將不國,天下必大亂矣。”
“萃和堂聚眾自治之舉,實為亂法之源,禮崩樂壞、政令不行之始。”
“爾試想,若天下皆是如萃和堂這般的組織。”
“對內,大明分崩離析,地方宗族鄉黨各自為治,橫行無忌,恐怕不是成為吃掉羊群的狼群,便成被狼群吃掉的羊群,百姓何安之有?”
“對外,海上倭寇侵襲如何辦?蒙古鐵騎南下如何辦?一盤散沙的大明,只能被外賊吞沒……”
“你心中的百姓自治,理想治世之法,不過是在大明律的保護下,在綱常禮制的監督下,才能生存,不然,徒曇花一現耳!”
“爾稱程朱理學向皇權,爾之治世之學向天下之民,實屬荒繆!”
“在你眼里,在你的治世之法中,沒有天下之民,只有一隅之民,當爾心中裝著天下萬民,便不會認為百姓自治可使得天下安,沒有皇權秩序,便無禮無規,沒有教化,何談安居樂業?”
……
“說得好!”詣闕者中突然有一個年輕書生忍不住高聲道。
百姓自治,等同于無為而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