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國子監前廳。
小萬歷坐于最上方,馮保、石青分別站于兩側。
三大閣臣、工部尚書郭朝賓、工部左侍郎李幼孜、國子監祭酒王錫爵、翰林侍講學士沈念站于下側。
廳外。
將一百多名匠人安排在雜役小院院中居住的主要決策人,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劉笠和國子監掌饌徐安跪在外面,渾身直冒冷汗。
二人如此驚懼。
是因為他們當下之罪,已不僅僅是對進京匠人們的居住場所安排不當,而是涉嫌逆旨而行。
小萬歷明發御旨。
要求工部依照京師底層官吏的衣食住行標準對待這些匠人。
京師最底層的胥吏。
所住,即使不是六人間,也是大通鋪,而絕不可能躺在院中并負責清掃茅房;所食,即使沒有肉菜,也絕對是帶有油水的飯菜,而絕不會是饅頭搭配咸菜旮瘩。
逆旨而行,足以判處他們流刑,甚至死罪。
廳內。
工部左侍郎李幼孜朝著小萬歷拱手道:“陛下,臣與王祭酒已為匠人們重新安排住所,自今晚始,他們便能住在國子監監生號舍,一日三餐皆與監生相同。臣有失察之罪,請陛下責罰!”
“臣亦有失察之罪,請陛下責罰!”國子監祭酒王錫爵也拱手道。
小萬歷面色陰沉,看向二人。
“如此,此事便算解決了?若非沈侍講無意中得知他們住在院落中,恐怕朕永遠不會知曉,你們就是這樣執行朕之旨意的!”
“臣執行御旨不力,臣有罪,請陛下嚴懲!”李幼孜與王錫爵同時跪在地上。
小萬歷瞪眼道:“嚴懲?如何嚴懲?朕嚴懲你們能讓黃河安瀾?能讓漕運通達?能讓朝廷在治河上不再耗費大量銀錢?”
聽到此話,廳內官員全都低頭拱手。
廳外的劉笠和徐安更是將腦袋緊緊貼在地上,一動都不敢動。
小萬歷之所以說話如同吃火藥似的。
是因剛才與匠人們交流心中觸動甚大,外加李幼孜與王錫爵這種只知聲稱有“失察之罪”的慣常說法令小萬歷不滿。
失察之罪,基本都是推卸責任的說辭。
小萬歷也覺察到自己的語氣過于嚴厲,緩了緩后,看向下方。
“今日朕與眾匠人相聊,受益匪淺,雖說他們幾乎全是白丁,但他們的發明對治河很有用。治河,不是靠河漕總督帶領一群河官、漕官便能解決所有問題的,也需要這些河漕工人的發明創造與經驗。”
“朕從此事總結出的問題是:因他們的匠籍身份,被人輕視而不敢表達,更鮮有人重視他們的發明創造與經驗。而要提高治河成功率,必須先提高這些匠人的地位,讓治河的官吏將他們視作大明之民,而非官家之奴!”
“朕知曉,當下所有匠戶皆地位卑下,要提高他們的地位或如沈侍講所言將他們歸入民籍,無法立即實現,但目前為了治河,我們必須先提高這些治河匠人的地位!”
……
“朕想要的,是眾卿能夠擬出‘提高治河匠人地位,以及通過安瀾大會讓更多人知曉他們價值的良策’,而非犯了錯便要求自懲!”
“朕希望眾卿日后做錯事情,率先想到的不是‘臣有罪’三個字,而是如何挽回錯誤,如何解決問題!”
“我們要善待和尊重所有對朝廷有用,對天下百姓有用的百姓。你們不擅于治河,但擅于治人,朕希望下次有類似事情發生,朕聽到的是一道錦囊妙計!”
……
聽罷小萬歷這段論述。
沈念面帶欣喜,他感覺已將小萬歷教化成功。
這才是真正解決問題的思路,這才是做皇帝的正確方向。
這時。
小萬歷見沈念的臉上洋溢出一抹自信的笑容,不由得問道:“沈卿,你可有良策?”
沈念微微拱手,道:“陛下,臣還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