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語氣漸冷:
“所以你就學張良,優游度日,不關世務。不過你比張良聰明,起碼沒學他辟谷。也省得朕學呂后再下強飯之詔。但你這么做,是以朕為漢高,將行屠戮功臣之事?就因為朕殺了垣崇祖、張敬兒?”
柳世隆聽到最后那句話,心中如同劃過一道閃電!
這兩件事都是天子做過的忌諱之事,他和天子是有情誼,但事君如行冰上,一個不小心,便可能埋下禍端。
所以他臉上沒有絲毫異樣,更沒有片刻猶豫,立即說道:
“垣崇祖奸狡無功,張敬兒久苞異志,陛下殺之,物議皆以為然,怎么能談得上屠戮功臣呢?再說漢高祖雖殺韓信、彭越,但至于曹、陳、絳、灌,皆倚為心腹,何嘗猜忌?陛下若為漢高,臣如何不能做絳灌?又有何可憂?”
天子注視柳世隆,目光炯炯:“那你能不能告訴朕,你到底在躲什么?”
柳世隆神色自然,語速不疾不徐:
“臣不是躲,陛下誤會臣意了。臣少小立志讀書,長而戎馬,自上庸起兵,至湘州破蠻,爾來二十有一年矣。臣身體不如陛下,年輕時吃三碗飯不能飽,現在吃一碗便撐,膝肘處下雨便疼,讀書須選大字本。‘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斗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人生如寄,百年有幾?臣實在是想趁著自己還能動,做些喜歡的事。
如果還擔著公務,便不能隨意,就像臣在鎮湘州期間興立邸店,以貨殖生財,結果為御史彈劾,雖陛下庇護不問,但臣能無慚乎?卸職之后,便沒有這些顧慮了。但如果臣總是進宮面圣,那托臣辦事的人就會更多。臣實在不勝其擾,有些人拒了就拒了,但有些舊相識,總不好太拂人情面,陛下您說臣好不容退下來,想過過舒心日子,結果天天答對他們,避來避去的,臣虧不虧啊!”
柳世隆一臉無奈地搖頭,天子釋然而笑:
“好好好,你是會享受的,既然你想躲清閑,那朕也不逼你,但你還是要時常進宮看看朕,和朕說說話。”
“臣這不是來了嗎?”
“你這不是為你兒子來的嗎?”
“臣子即如陛下子侄,臣便是不來,陛下也必盡心意。”
天子正色道:“沒錯,朕很想救你家四郎,但你要明白,即便現在是朕的兒子陷在蠻族之手,他們的要求,朕也不能答應。給點絲綢其實沒什么,但朝廷絕不接受勒索。此例一開,蠻患無窮矣。”
“臣明白。并且現在動兵也不是時候......”
“的確不是時候,但兵這個東西,到了該用之時,不管是不是時候,都要用。若你兒真出了事,朕便出兵,屠他一族,為你復仇。當然,人能救回來最好。朕打算派人往荊州,曉諭蠻族放人,這是官;另外,朕準備讓你二子柳惔,遙掛汶陽太守之職,并調臨沮軍軍主劉僧驎為汶陽郡司馬。這是私。劉僧驎是你的老部下了,你知道朕這么安排的意思嗎?”
柳世隆斂容站起,對著天子深深一揖:
“陛下之恩,臣肝腦涂地,難報萬一!”
“坐下坐下,你我之間,不必如此。你有什么想法,盡管去做,只要不違大體,便無礙。這個分寸,你要把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