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憕曾經很鄙視王揚“不務正業”,汲汲貨殖的行為。他想不通,以王揚如此才學,如此門第,怎么會這么熱衷商賈鄙事?當然,他當時恨王揚恨得牙癢癢,哪容得細想,只當王揚是利欲熏心,自甘下流,市儈成性,恬不知恥!
好像也沒說錯?
所以即便是端午那日,在庾家被王揚說得詞窮智竭,心魂俱碎,他也沒有向王揚的“邪說謬論”低頭,反而更認為王揚是言偽而辯、大奸之徒。
后來被蠻人俘虜,剛開始勒羅羅還讓人對他照顧一下,他日子還過得去,可等勒羅羅不再來見他,那些蠻子對他也漸漸隨意起來。等到他逃跑失敗之后,可謂飽受毆揍欺侮,生活待遇就更差了。當時他還不認識勒瑪她們,也沒有四女的照顧,屬于他的東西只有一個破碗和一張破草墊,連飯也吃不飽,那是他最難熬的一段時間。
那陣兒他發瘋似的想吃肉,是真的發瘋。有一次看到蠻人丟的大棒骨,骨頭兩端已經被啃得發亮,但中間關節處還附著兩大塊沒被啃干凈的筋絡和瘦肉。整整兩大塊瘦肉啊!!暗紅色的,一看就煮得很爛,在陽光下泛著油光。他咽著唾沫,鬼使神差地撿起來,想放到嘴里啃。
這不是他第一次挨餓,卻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堂堂河東柳氏,國公之子,一旦餓急了,也和野狗沒什么兩樣。
“無事袖手談仁義,百無一用是柳憕。”
“你口不言利,眼不著錢,則錢從何來?馬從何致?兵甲從何處出?糧草從何聚?”
“你這么鄙視種田,居然還好意思說什么‘一夫不耕,或受之饑’,你柳憕不耕不穡,也沒見餓著你啊!”
“我柳家高門貴胄,門閥世官,何用稼穡之為!”
晚上難過得睡不著,那些之前被強行埋葬起的記憶重新涌現,一句句話像鈍刀一般在他心上來回切割。最后他愕然發現,王揚說的那些話,居然無比在理!
自己自視清高,鄙商鄙賈,口不言利,眼不著錢,但平日里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樣能離開利?哪樣能離開錢?這是恥言利而實賴之!恥言錢而實倚之啊!
依賴錢利卻又不言錢利,不言錢利還鄙視生錢生利之法,不僅虛偽,而且無能。若無家中提供錢利,自己如何能高談闊論,鄙視王揚?再說自己有什么資格鄙視王揚,除了比他英俊,比他瀟灑,比他家世好,比他人品好,比他有女人緣,比他字寫得好,其余的還有什么?
如果換做以前,王揚居然當著他的面跟他說什么貨棧什么轉賣,他早把王揚鄙視到塵埃里去了!可他現在對王揚實在是鄙視不起來,便是想說服自己偷偷鄙視都說服不了!
王揚說的這些在他以前連聽都不屑聽的鄙賤勾當,現在認真聽起來,竟是如此“引人入勝”,聽到后來,竟讓他生出幾分波瀾壯闊之意!這種越聽越上頭的亢奮感,直到聽見讓他出一千萬的時候才戛然而止
“一千萬?我哪有一千萬啊!”
柳憕從小富貴,不至于被一千萬這個數嚇住,但自他記事以來,他手上可支配的現錢,從來沒超過八十萬過
“那你有多少?”王揚看著柳憕眼睛。
柳憕有些心虛:“我......五十萬?”
王揚臉色一冷。
柳憕忙道:“最多六十萬!多的真拿不出了!”
王揚:(→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