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倒有些見識
王揚以前讀《瞿冏卿集》,里面收了一篇向監察御史“告狀”的書信,大意是龍泉關乃大明西塞,別無它險可恃,唯五臺山可以依仗。而“山之所恃以為險者,惟林木茂密積于累代,溪谷崕嶂羅生疊布,胡馬不得長驅直突”,又說森林廣袤,便于軍隊設伏,所以國家擲下嚴令,禁止樵采,同時撥付租稅,供養僧人,讓他們不用毀木開田,故而五臺山的森林才能如此茂密。但現在有奸商借官府采辦之名,賄賂官員,逃避禁令,大伐林木,長此以往,可為國害,希望官府嚴查。
瞿汝稷(即瞿冏卿,冏卿是官職,乃太仆寺卿的別稱)著眼處與郭紹所述主旨相合,而有明一代的籌邊者也不乏在近塞諸山廣植棗、榆等樹以拒胡兵的建策,不過王揚說他有見識倒不是指此而言。看出林木的軍事價值沒什么,但他最后卻點出后續漢人會借訪木之機,探查山川虛實。此為王揚木材貿易里隱伏的四記后手之一,竟被他提前掀了出來。
其實王揚也不是要滅汶陽部,只不過王揚的治蠻理念,正如他跟蕭寶月所說——只知徙胡而不知治胡,是為養寇;只知治胡而不知教胡,是為遺憂;只知教胡而不知化胡,是為權宜;只知化胡而不知制胡,是為盡善。雖盡善,未能盡美。化而能制,方為盡善盡美之道。
什么叫化而能制?和則生機勃發,天下大同。亂則翻手覆之,灰飛煙滅。
心有仁念者,手當握刀。懷仁而無刀,如植蘭于荊棘,遍體鱗傷,終為所噬,而蘭亦不能全。菩薩低眉,金剛怒目。非慈悲無以載道,非霹靂不能鎮邪,陰陽合則萬物生,此天地至理,不能易也。
如果說通商之策是“化”的一部分,那木材貿易里隱藏的幾記“殺手”就屬于“制”的范疇了。
王揚暗藏的殺招之一被點破,也不驚慌,神色無絲毫異樣,看向郭紹,問道:
“你是漢人吧?”
郭紹語氣冷峻道:
“是漢人又如何?我早入蠻部,心與蠻同。這些年一直為汶陽部盡心,早已把這兒當成生身之地!我所作所為,部中皆有目共睹!你奸計已被拆穿,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王揚溫和笑道:
“你別急。理越辨越明,是非曲直,自有公論,不是誰自說自話一番就能成的。我只是問你是不是漢人,你不用著急表忠心。”
郭紹面無表情:“誰著急了?我看是你著急了。既然你說是非曲直,自有公論,那么好,你不要東拉西扯,只說是非。”
“我的問題就是和是非相關,你是什么時候到的汶陽部?”
眾蠻聽王揚問話,都覺奇怪,不知道他為什么在這個當口問這個問題,又為什么說他的問題和是非相關。
郭紹面上雖然不動聲色,但心中已怒,他本就不愿當眾提起這個話題,就好像一個人背井離鄉,到了外地打拼,多年后已獲得當地人認同,把他當成自己人。結果一個同鄉到來,反復提他的原籍,就好像要提醒當地人,他和他們不一樣似的。這在他眼中是羞辱,是故意為之的羞辱。
他木著臉,并不回答王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