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是幾十年的老友,在這里不是互相打趣,就是相互揶揄,不過玩笑而已。
一時僮兒把湯分好,四人各自取了,那閔夫子還有些膽怯,當先不敢吃魚,而是喝的湯。
那湯一入口,他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魚湯香、濃。
魚的膠質感都已經熬了出來,簡直要把他的上下嘴唇黏糊住。
閔夫子不擅長吃魚,但又很愛鮮魚滋味,故而常喝魚湯,幾十年下來,自認對魚湯頗有見地,卻也罕有遇到這樣一碗。
早春鯽魚,按理不如冬季肉肥,還常常帶著一點土腥味。
但這湯不知怎么做到的,一點都不腥,只有鮮美。
鯽魚本就是魚中至鮮的一等,今次宋妙用二十多條大小鯽魚先煎后熬,煮得魚皮、魚骨頭中的膠質全部析出,使那湯極細膩。
一口吞喝,閔夫子只覺得這魚湯濃到自己吞咽下去的時候,會在喉嚨里生出一種遲滯感,又有河鮮特有的鮮甜味道縈來繞去的。
但他正要覺得過分濃厚時候,微微的姜辣味和著胡椒的辛香就在舌尖、舌根處蔓延開來,跟著一起滑進肚子里。
好舒服的一口湯。
雖然不愿承認自己身體不如從前,但忙了兩日,能喝一碗這樣熱湯暖胃,確實叫他疲累都散去不少,精神勁頭也慢慢回來了些。
一連著喝了好幾口,馮夫子才呼出一口濁氣,又去夾了一筷子菠菜。
宋妙做這菠菜不是直接下的鍋,而是先焯水、擰干,才又放進魚湯里同煮。
干癟的菠菜吸飽了鯽魚濃湯,此時葉、莖已經重新變回還趴在地上一樣的飽滿模樣,吃起來軟而不爛,一咬一汪汁水。
菠菜自有一種極輕微的澀感,有一點像青草,又比青草味道更透亮鮮明。
哪怕沒有牙齒,牙膛一碰,汁液迸出,混進那有些稠濃的湯汁里,叫鯽魚湯又多了一種美妙的清甜,非常和諧。
喝了湯,吃了菜,馮老手里的筷子不由自主地就伸向了菠菜邊上的魚片。
他猶豫了一下,夾了兩片送進嘴里,試探地抿了兩下,又抿幾下。
鯽魚肉片成一分不到的厚度,能吃到很明顯的肉感,細幼、嫩滑,是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鯽魚味道,非常鮮美。
等吞進肚子里了,很奇怪的,馮老竟是有一種莫名的期待落空感。
真嫩,真鮮甜!
怨不得這鯽魚稱為天下至鮮!
可這是怎么做到的?
——鯽魚,居然真的可以沒有刺??
那自己活的這許多年,不敢吃鯽魚肉的許多年,算誰的啊??
足有面盆大的一碗湯,被幾個餓極的老先生三下五除二,吃得干干凈凈,連底都要刮一圈,拿去拌干米飯。
有這好魚湯一拌,那放了半日,已經變得干巴巴的米飯都變得有滋有味起來。
有那沒搶到最后幾口湯的正捶胸頓足,恨不得寫一篇老長檄文來罵這非摯非益友,卻是聞得一股子香味,再一抬頭,僮兒又來了!
這會卻是捧了一大盤子香香辣辣的嫩豆腐。
炒得香香的豬肉沫混著雞蛋碎,茱萸芥末籽花椒調麻辣味,又有一點豆豉提香。
那豆腐嫩嫩的,已經壓碎了,裹著豬肉香味、雞蛋香味,麻、辣、鮮、香,拿來拌飯,碗都可以啃吃干凈。
幾個老頭吃著吃著,簡直飽得不愿動彈,就癱坐在這里。
已經這把年紀,又無外人,也不講究什么姿容、儀態,憋半天氣,打一個長長的嗝,實在舒服得很。
眾人你方嗝罷我登場,不知有誰人感慨了一句,道:“早曉得把老鄧那馬車里交椅拿下來就好了——有個靠背,有個墊子,比這光石頭坐著好多了!”
“我叫小尤安排人去拿。”陳夫子下意識道。